盛夏的蝉鸣被厚重的玻璃窗隔绝在外,只余下令人心烦的嗡嗡声。
洛家祖宅的檀木香气,混杂着债主们身上劣质的烟草味,在湿热的空气里发酵成一种腐朽而绝望的气息。
洛云舒静静地坐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宛如一尊没有生命的瓷娃娃。
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棉布裙子,露出的手腕纤细得仿佛一折就断。
十年金丝雀的生涯,即便是在生命最后的狼狈里,傅夜沉也未曾亏待过她的物质。
可如今这具身体,却还停留在二十岁,洛家破产前夕,那种属于少女的、未经雕琢的脆弱。
她的目光没有焦点,空洞地落在墙上那座老旧的西洋座钟上。
黄铜钟摆规律地左右晃动,每一次“咔哒”声,都像是在为洛家的命运,敲响倒计时的丧钟。
客厅里,父亲洛明翰的背脊,一夜之间被三千万的债务压垮,曾经的儒雅商人,如今只剩下一具失魂落魄的躯壳母亲苏婉在一旁无声地垂泪,而哥哥洛云帆,那个永远意气风发的天之骄子,此刻也只能颓然地捏紧拳头,满眼血丝。
他们对面,坐着的是几位债主,为首的黄老板抖着腿,嘴角的笑容油腻而轻蔑。
“洛总,别说兄弟不给面子。
今天下午五点前,三千万到不了账,这栋老宅子,可就要挂牌拍卖了。”
绝境。
和前世一模一样的绝境。
洛云舒的指尖微微颤抖了一下,随即被她死死按住。
她记得,前世的今天,她就是在这里,被家人的眼泪和哀求逼得走投无路,颤抖着手,拨通了那个她曾发誓永不联系的号码。
“云舒,求我。”
电话那头他冰冷的声音响起。
她求了。
于是,她用十年的自由,为洛家换来了一线生机,也为自己,换来了一座华丽的、至死方休的囚笼。
而这一次……“数据分析完毕。”
一个冰冷的、不带任何感情的男声,突兀地在她脑海中响起。
那声音的音色,她熟悉到了骨子里,是傅夜沉的。
只是,这声音比他本人更加机械,更加没有人气。
“当前困境,最优解:联系傅夜沉。
成功率99.9%,所需代价:个人自由。
次优解:宣布破产,变卖祖宅。
生存率43.7%,家族将遭受毁灭性打击。
其余方案,生存率低于1%。”
洛云舒的眼睫轻轻一颤。
这就是她从那场车祸中带回来的东西。
属于傅夜沉的,名为“偏执烙印”的金手指。
它拥有那个男人全部的商业逻辑、冷酷计算,以及……那份令人窒息的掌控欲。
它在用他病态的逻辑,诱导她,回到那条她用死亡才得以挣脱的旧路。
“云舒……”洛明翰终于承受不住压力,他走到女儿面前,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爸爸没用……爸爸对不起你……可是洛家……洛家不能就这么完了啊……”苏婉也哭着走过来,抓住她的手:“舒舒,妈知道,你恨傅家……可现在能救我们的,只有他了……你……你就再给他打个电话,好不好?
就当是为了我们……是啊妹妹!”
洛云帆的骄傲被现实碾碎,“只要能度过这次难关,以后哥一定……”家人的哀求,债主的逼迫,脑海中冰冷的“最优解”提示音,像西面墙,从她的过去、现在和未来,缓缓合拢,要将她刚刚获得新生的灵魂,再次碾碎。
洛云舒缓缓抬起头,目光扫过一张张绝望而又充满期盼的脸。
洛明翰见她神情松动,眼中燃起一丝希望,他颤抖着手,从口袋里摸出一部手机,递到她面前。
屏幕上,赫然亮着一个号码。
那个曾是她噩梦源头的号码。
“最优解执行建议:立刻拨号。”
脑中的声音冷静地催促。
洛云舒看着那串数字,看着父亲卑微祈求的眼神,看着母亲期盼的泪光,嘴角,却缓缓勾起了一抹冰冷的、带着无尽嘲讽的弧度。
她伸出手,接过了手机。
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
黄老板甚至不屑地撇了撇嘴,似乎早己料到这个结局。
然而,洛云舒的手指,却没有去按那个绿色的拨号键。
她的指尖苍白而稳定,在所有人的注视下,从容不迫地点开了那个联系人的详情页面。
屏幕的光,映着她那双死水般沉寂的眸子,里面翻涌着的是无人能懂的、焚尽一切的决然。
指尖下滑,找到那个选项。
加入黑名单。
屏幕上弹出一个确认窗口:“您确定要将此联系人加入黑名单吗?”
洛云舒的脸上,绽开了一个堪称绚烂的笑容。
她的指尖,干脆利落地,按下了“确定”。
整个客厅,死一般的寂静。
洛明翰脸上的希望瞬间凝固,化为不可置信的惊骇。
债主们脸上的轻蔑,也变成了错愕。
那个禁锢了她十年,让她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号码,就在这个囚笼再现的瞬间,被她亲手埋葬。
这不是求救。
这是宣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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