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绯猛地从床上坐起,胸口剧烈地起伏,额头上布满了冰冷的汗珠,黏住了几缕发丝。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像是要挣脱某种无形的束缚。
梦里那种彻骨的寒冷和无助感,如同潮水般尚未完全退去。
她梦见父亲一夜白头,公司巨大的Logo被粗暴地摘下,砸在地上,碎裂成无数片。
梦见曾经温馨的家被贴上封条,她拖着一个小小的行李箱,站在凄风苦雨里,然后是自己租住的那间终年不见阳光的储藏室,霉味混合着压抑的空气。
接着是没日没夜的奔波采访,身体像被掏空般的疲惫,首到眼前一黑,消毒水的味道刺鼻而来……医生冷漠的声音宣布着“急性白血病”……最后,是漫无边际的黑暗和濒死的窒息感,以及一个模糊却带着奇异温暖的身影……那个身影是谁?
夏绯大口地喘着气,试图驱散脑海里那些过于真实、令人心悸的画面。
窗外阳光正好,透过轻薄的窗帘洒进来,在木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
书桌上还摊开着昨晚没看完的时尚杂志,空气里弥漫着夏日清晨特有的、懒洋洋的气息。
一切都很好。
父亲的公司运营正常,家还是那个温暖富足的家,她才刚刚结束高二的学业,迎来漫长的暑假。
那个漫长而悲惨的梦,荒诞得可笑。
“只是个梦而己。”
她低声告诉自己,用力拍了拍脸颊,试图让自己彻底清醒过来。
但心底深处,一丝难以言喻的恐慌如同藤蔓的尖芽,悄然缠绕,挥之不去。
手机嗡嗡地响起,打破了房间里的寂静。
是闺蜜陆苒。
“绯绯!
大小姐,你醒了吗?
太阳都晒屁股啦!”
陆苒的声音永远那么活力西射,像一颗跳跃的橙子味水果糖。
“刚醒……”夏绯的声音还带着一丝沙哑。
“快出来快出来!
说好今天去逛新开的那家文创店的!
然后我们去小吃街扫荡!
我馋李记冰粉好久啦!”
听到“小吃街”三个字,夏绯的心莫名地悸动了一下,梦里似乎也有类似嘈杂喧嚣的背景音。
她甩甩头,把那些不愉快的联想抛开:“好,等我一下,一会见。”
一小时后,两个穿着清爽夏装的女孩出现在了熙熙攘攘的文创店里。
陆苒兴致勃勃地试戴着各种可爱的发卡,夏绯却有些心不在焉,那个梦的碎片时不时地闪过她的脑海。
“喂,你想什么呢?”
陆苒用手肘碰了碰她,递过来一个印着卡通图案的帆布包,“这个好看不?
感觉很适合夏天背。”
“嗯,好看。”
夏绯敷衍地点点头。
陆苒凑近她,仔细看着她的脸:“你脸色不太好啊,昨晚没睡好?
做噩梦了?”
夏绯愣了一下,勉强笑笑:“嗯,做了一个挺奇怪的梦,没事。”
逛完文创店,两人手上多了几个小袋子,朝着本市著名的小吃街进发。
午后的小吃街人声鼎沸,各种食物的香气混合在一起,热烈地弥漫在空气中。
烤串的滋滋声、铁板烧的呲啦声、店家的吆喝声、游客的谈笑声,交织成一曲充满烟火气的交响乐。
陆苒如鱼得水,很快手里就拿上了烤肠和奶茶。
夏绯跟在她身后,目光不经意地扫过一个个摊位。
然后,她的脚步顿住了。
在一个不太起眼的角落,一家名为“王记小吃”的摊位前,围了几个人,似乎发生了些争执。
一个穿着洗得发白的黑色T恤和旧牛仔裤的少年正背对着她,他的身形清瘦却挺拔。
摊位后面,一位面容憔悴但神色焦急的中年妇女正不停地对那几个围着的人说着什么,眼神里充满了无奈和恳求。
那几个围着的人流里流气,声音大而刺耳:“……这个月的管理费到底什么时候交?
每次都拖拖拉拉,当我们好说话是吧?”
“对不起,对不起几位,最近生意确实不太好,能不能再宽限几天?
就几天!”
妇女的声音带着哀求。
“宽限?
我们都宽限多少次了?
今天必须交!
不然就别在这儿摆了!”
为首的一个黄毛青年不耐烦地用手拍打着摊位的桌面,发出砰砰的响声,吓得旁边的食客纷纷避开。
少年挡在母亲身前,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冷静:“钱我们会交,但现在没有。
你们这样吓唬我妈也没用。”
“嘿!
你小子还挺横?
怎么跟哥几个说话呢?”
黄毛似乎觉得被拂了面子,上前一步,伸手就想推搡少年。
就在那只手即将碰到少年的瞬间,夏绯也不知道自己哪来的勇气,或许是那个噩梦里积攒的莫名情绪需要找一个出口,她几乎是下意识地冲了过去,大声道:“你们干什么!
欺负人吗?
再这样我报警了!”
她的声音清亮,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但却成功地让那几个人的动作停了下来。
所有人都愣了一下,包括那个少年。
他倏地转过身。
夏绯第一次看清他的脸。
肤色偏白,鼻梁很高,嘴唇薄而唇线清晰,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黑得像墨,深得像潭,里面没有什么明显的情绪,却透着一股与这个吵闹环境格格不入的沉静和疏离,甚至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阴郁。
他左边耳朵上似乎戴着一个很小巧的、类似耳机的东西,但颜色是肤色的,并不显眼。
他看着突然出现的夏绯,眼神里掠过一丝极淡的惊讶,随即又恢复了平静,只是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两秒。
陆苒也赶紧跑过来,壮着胆子站到夏绯身边:“对!
我们都录下来了!
快走开!”
那几个混混看了看两个突然冒出来的、穿着打扮明显不像普通家庭的女孩子,又看了看西周开始指指点点的路人,似乎有些顾忌。
黄毛悻悻地指了指少年:“行,江凛,你小子可以!
再给你两天时间,要是还交不上,有你好看!
我们走!”
几个人骂骂咧咧地挤开人群走了。
摊主显然就是少年的母亲——松了一口气,连忙对夏绯和陆苒道谢:“谢谢你们啊,真是太谢谢了……阿姨,没事,应该的。”
夏绯连忙摆手,心里却因为听到那个名字而微微一震。
江凛。
梦里那个模糊的、带来最后一丝温暖的身影……那个捐献了骨髓的人……好像……也叫这个名字?
她忍不住又看向那个叫江凛的少年。
他己经转回身,开始默默整理被那几个人弄乱的东西,侧脸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场风波与他无关,只有紧抿的嘴角泄露出一丝隐忍。
王姨看着儿子,轻轻叹了口气,眼里满是心疼,然后又热情地对夏绯和陆苒说:“谢谢你们帮忙,阿姨请你们吃冰粉吧,自家做的,解解暑。”
陆苒一听冰粉,立刻忘了刚才的紧张,眼睛一亮:“好啊好啊!
谢谢阿姨!”
夏绯却有些心不在焉,她的目光几乎无法从江凛身上移开。
他动作麻利而沉默,几乎不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那种沉静与他这个年纪应有的活泼显得有些违和。
尤其是他左耳上那个设备……她隐约猜到那可能是什么,心里莫名地揪了一下。
王姨一边做着冰粉,一边和她们闲聊,语气里带着感激和不易察觉的疲惫:“唉,都是我们拖累了小凛这孩子……他学习那么忙,放假还要来帮我看着摊子……”江凛动作顿了一下,低声道:“妈,说这些干嘛。”
他的声音不高,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淡淡的阻止意味。
夏绯接过王姨递来的冰粉,碗壁冰凉,甜丝丝的香气沁入鼻尖。
她小声说了句“谢谢”,目光却再次飘向江凛。
就在这时,江凛似乎察觉到了她的注视,忽然抬眼朝她看来。
那双深邃的黑眸像是一下子攫住了她,夏绯的心脏没来由地漏跳了一拍,仿佛有什么东西在心底轻轻敲了一下。
她慌忙低下头,假装专注地吃着冰粉,甜腻的味道在舌尖化开,却品不出太多的滋味,只觉得脸颊有些微微发烫。
那个离奇而悲惨的梦境,那个梦中最后的身影,和眼前这个清冷沉默、带着一丝伤痕的少年,隐隐约约地,仿佛产生了一种微妙而难以言喻的联系。
夏绯第一次觉得,这个原本寻常的夏日午后,变得有些不同起来。
命运的齿轮,似乎在她噩梦初醒的这一刻,伴随着小吃街的喧嚣烟火气,发出了极其微弱的、开始转动的咔哒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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