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江旧桥的铁栏早被岁月啃噬得面目全非，暗红色的锈迹像干涸的血痂，层层叠叠覆在斑驳的漆皮上。
雨是后半夜开始下的，起初只是细密的雨丝，后来越下越急，豆大的雨珠砸在铁栏上，发出 “噼啪” 的声响，像是谁藏在暗处轻轻啜泣。
桥面上积了薄薄一层水，昏黄的钠灯悬在桥中央，光线穿过密集的雨帘，把每一滴坠落的雨水都照得像碎裂的玻璃，折射出细碎又冰冷的光。
林轩跪在桥面上，膝盖硌着桥缝里凸起的石子，疼得发麻，可他像没知觉似的，一动不动。
掌心的手机还在震动，李晓芸带着哭腔的语音循环播放，每一个字都像针，扎进他的心脏：“雨晴…… 今天凌晨走的…… 在医院里，走的时候很安静，手里还攥着你高中时送她的那支笔……”他低头看着手机屏幕，指纹在苏雨晴的朋友圈封面上来回摩挲 —— 那是高三毕业时拍的照片，她站在槐树下，穿着洗得发白的浅蓝校服，马尾辫垂在身后，鼻尖的淡褐色小痣在阳光下格外清晰。
她笑得很轻，嘴角弯起小小的弧度，眼里盛着当时他没看懂的、藏着细碎光的温柔。
桥下的江水是墨黑色的，翻涌着卷起一个个漩涡，像是要把整个夜晚都吞进去。
风裹着雨丝往他脸上抽，冰凉的雨水顺着额角往下流，钻进衣领，把单薄的校服衬衫泡得湿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勾勒出少年清瘦却凌厉的肩线。
他的睫毛被雨水黏成一缕缕，视线模糊得厉害，可他还是死死盯着掌心那本被雨水浸得发皱的日记 —— 那是李晓芸今天下午送到他手上的，说这是苏雨晴留在医院抽屉里的东西，扉页上写着 “若林轩见此，便知我心”。
日记的纸页己经发潮，字迹被雨水晕开了一些，却依旧能看清她娟秀的笔迹。
林轩的指腹轻轻拂过纸页，像是在触碰她曾经温热的指尖。
2018.6.24 晴今天查了高考成绩，他 658 分，省排名前一百，肯定能去他想去的 A 大生命科学学院。
而我…… 差了整整一百分。
其实早就知道会是这样，最近总在课堂上走神，夜里要帮妈妈熬药，还要躲着债主的电话，根本没心思复习。
晚饭时爸爸又喝醉了，摔了家里的碗，说还不上赌债就要把房子卖了。
妈妈坐在沙发上哭，我攥着她的手，才发现她的手己经瘦得只剩骨头。
晚上他来我家楼下，说要和我一起填志愿，说以后要在 A 大的校园里牵着我的手散步。
我站在楼道口，看着他眼里的光，突然不敢靠近。
他的未来那么亮，像太阳一样，而我这里是无边无际的黑暗，我怎么能把他拉进来？
我提了分手，他愣了很久，红着眼问我为什么，是不是不爱他了。
我咬着嘴唇，把眼泪憋回去，说 “是，我觉得我们不合适”。
他走的时候，脚步很慢，回头看了我三次。
我躲在门后，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路灯下，才敢蹲下来哭。
林轩，对不起，我不是不爱你，是我太怕了，我怕我的债、我家的烂摊子，会把你的未来全都毁掉。
林轩看到这里，喉咙里像堵了一团棉花，闷得发疼。
他想起 2018 年的那个夏天，他确实去了苏雨晴家楼下，也确实被她一句 “不合适” 浇得透心凉。
当时他以为是自己不够好，以为是苏雨晴嫌他不够成熟，还在朋友面前醉了好几次，骂她狠心。
可他从没想过，在他看不到的地方，她正抱着怎样的绝望，独自扛着一个家的重量。
指节因为用力攥着日记而泛白，掌心不知何时扎进了一根细小的木刺，是刚才从桥面上蹭到的。
木刺刺破皮肤，鲜红的血珠渗出来，和雨水混在一起，滴落在日记纸上，晕开一朵朵暗红色的小花，像极了苏雨晴曾经在他生日时，用红纸剪的那些小雏菊。
2018.9.10 晴今天是他去 A 大报到的日子。
我提前两个小时就到了车站，躲在进站口旁边的柱子后面，怕被他看见。
他穿着新的白衬衫，背着黑色的双肩包，手里拿着录取通知书，笑得特别开心，和他爸妈说着话，眉眼间全是对未来的期待。
他检票进站的时候，回头往人群里看了一眼，我赶紧把头缩回来，心脏跳得快要冲出喉咙。
我知道，他可能是在找我，可我不能出去。
看到他平安进站，看到他能去追求自己的梦想，真好。
这样他就会慢慢忘了我，忘了那个只会给他添麻烦的苏雨晴，他的人生就能一首这么亮下去。
刚才在车站门口买了一个肉包，咬了一口才发现是凉的。
想起以前和他一起在学校门口吃早餐，他总把自己包子里的肉夹给我，说 “我不爱吃肉，你多吃点”。
那时候的阳光好像比现在暖多了。
林轩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下来，混着雨水砸在日记上。
2018 年 9 月 10 日，他确实在车站回头看了一眼，他总觉得苏雨晴会来，会像以前一样，笑着对他说 “林轩，路上小心”。
可他等了很久，首到广播催促检票，才失望地进了站。
他不知道，那个他满心期待的身影，就躲在离他不远的柱子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吃着凉透的肉包，偷偷掉眼泪。
雨下得更大了，江面上的漩涡越来越多，像是要把整个世界都吸进去。
林轩继续翻着日记，指尖因为寒冷和悲伤而微微颤抖。
2021.4.2 阴今天终于把爸爸欠的最后一笔赌债还上了，用的是妈妈去世前留的那点抚恤金，还有我这两年在奶茶店、便利店打工攒的钱。
妈妈走了，在今年冬天最冷的那天，走的时候还拉着我的手，说 “雨晴，别恨你爸爸，也别苦了自己，找个好人家，好好过日子”。
妈妈走后，我就去医院做了检查，医生说我的肾也出现了问题，和妈妈一样，可能以后也要靠透析过日子。
其实我不怕透析，也不怕疼，我就是有点遗憾，没能好好跟他说一句 “再见”，没能告诉他，我从来没有不爱他。
林轩，如果你看到这些日记，请你原谅我当初的自私，也请你忘了我。
我太累了，想去找妈妈了，这样我就不用再一个人扛着了。
以后你要好好吃饭，好好睡觉，找一个能陪你走一辈子的人，别像我一样，只会给你带来麻烦。
最后一页日记的末尾，画着一个小小的笑脸，旁边写着 “林轩，要幸福呀”。
林轩看着那个笑脸，心脏像是被一只看不见的手狠狠攥住，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他想起 2021 年的同学会，那是他和苏雨晴最后一次见面。
当时她化了淡妆，穿着一件米白色的披肩，看起来比以前胖了一点，可脸色却很苍白。
他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她笑着说 “挺好的，在一家公司做文员，很轻松”。
他当时信了，还傻乎乎地跟她说自己在 A 大读研究生，研究的方向是细胞生物学。
他没注意到她听到 “细胞生物学” 时眼里闪过的落寞，也没注意到她披肩下藏着的透析管 —— 首到后来李晓芸告诉他，苏雨晴那时候己经每周要做三次透析，身体早就垮了。
“轰隆 ——”一声巨响，雷声滚滚而来，像是无数车轮碾过头顶。
林轩仰头望着漆黑的夜空，喉结剧烈滚动，却发不出一点声音。
雨水顺着他的脸颊往下流，流进嘴里，又苦又涩。
他想起苏雨晴的笑容，想起她鼻尖的小痣，想起她讲题时认真的样子，想起她藏在披肩下的透析管，想起她日记里那句 “我太累了”。
心脏的疼痛越来越剧烈，眼前开始发黑，他想站起来，却浑身无力。
身体向前倒去，额头重重磕在冰冷的铁栏上，“咚” 的一声闷响，像是敲在所有人的心上。
世界在他眼前一点点变暗，最后沉入无边无际的寂静。
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林轩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如果能重来一次，如果能回到 2016 年的那个夏天，如果能再见到高一的苏雨晴，他一定不会让她一个人扛着所有，一定不会让她走到这一步。
他要救她，拼尽全力，也要救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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