院长办公室的茶香飘在空气里,上等的龙井却压不住林远身上的汗味和消毒水混合的气息。
老院长把青瓷茶杯往他面前推了推,指尖在那份投诉记录上轻轻敲了敲:“小林,三个月,三次投诉。
患者家属说你手术时接催债电话,现在催债公司都闹到急诊室了——你让我怎么跟院党委解释?”
阳光透过百叶窗,将老院长的银发染成金色。
林远认得那本烫金封面的记录本——院里人称它“生死簿”,上面记录着每个医生的功过是非。
他的喉结滚了滚,想说“我没接电话”,却看见院长翻开的本子上,精确记着今天上午的监控时间点:10:17,催债者在护士站闹事时,他的手机确实响了三次。
那一刻他无比痛恨自己的职业素养,连手机震动几次都被人看得一清二楚。
“院长,我......”他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我会处理好私事,绝不影响工作。”
“我知道你难。”
老院长叹了口气,摘下眼镜慢慢擦拭着“你爱人前阵子来给你请假,眼睛肿得像桃儿,说你夜里总失眠。
但医院有医院的规矩,影响诊疗秩序,轻则停职,重则......”院长没说下去,但那眼神里的惋惜,比任何批评都更让人心慌。
林远知道,下一句可能是“吊销执业资格”,那是他苦读十二年医书、熬过无数台手术才换来的身份。
走出行政办公楼时,秋风卷着银杏叶扑在脸上,凉得像冰。
林远蹲在急诊室门口的台阶上,从白大褂口袋里摸出揉皱的病历单——是早上那个室颤患儿的术后记录,背面被他用铅笔涂得乱七八糟。
他借着医院的路灯,在空白处画下铸造铝期货的K线图:近三个月的低点像道手术刀划开的伤口,成交量缩得像濒死病人的呼吸,可今天的政策新闻像支肾上腺素,让这“伤口”隐隐有了搏动的迹象。
手机又响了,是苏晴的微信:老公,我跟我妈说了,她愿意借3万,我现在去取。
她说不够再想办法,你别太着急。
林远盯着屏幕,手指悬在“别去”两个字上,迟迟没发。
他知道丈母娘的退休金刚够自己吃药,这3万是她攒了大半辈子的棺材本。
去年老太太做心脏支架时,还坚持用最便宜的国产货,就为“给晴晴和念念多留点”。
“爸爸!”
清脆的童声撞进耳朵,林远猛地抬头,看见女儿念念背着小书包跑过来,辫子上的蝴蝶结歪在一边。
幼儿园老师跟在后面,有些尴尬:“林医生,苏姐说你在忙,让我把念念送来这儿等你。
她说......她说你今天可能要去出差?”
老师的话里带着试探,显然听到了什么风声。
林远赶紧把病历单往身后藏,却被念念扑进怀里时带出来,飘落在地上。
小女孩捡起单子,指着背面歪歪扭扭的线条:“爸爸,你在画波浪线吗?
像幼儿园的滑梯!”
她还不会认字,却认得那些起伏的曲线,就像认得心电图上的生命轨迹。
林远的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攥紧了。
他记得念念上周画全家福,把他的脸画成了笑脸,说“爸爸做手术时最帅”。
可现在,他的“滑梯”上藏着的是能毁掉这个家的债务。
他摸着女儿柔软的头发,声音哑得厉害:“念念乖,爸爸在......在画工作的图。”
这不算说谎,他想,期货图曾经也是他的“工作”,只不过那工作最终背叛了他。
“哦!”
念念从口袋里掏出半块小熊饼干,踮起脚尖塞进他嘴里。
“妈妈说你没吃饭,这个给你补充能量,就像奥特曼打怪兽!”
饼干的甜味在舌尖化开,林远却尝到了涩。
他看着女儿清澈的眼睛,突然想起昨晚翻衣柜时,看到苏晴把那两万块塞进念念的粉色书包夹层,还在旁边放了张便签:“万不得己再动,别让念念知道。”
原来她早就猜到他会走投无路,却还是用这种方式给他留了最后的尊严。
老师走后,念念趴在他腿上数蚂蚁,小嘴嘟囔着“一只看病,两只拿药”。
林远重新捡起病历单。
手机弹出条推送,是他关注的行业公众号:《再生铝关税上调深度解析:铸造铝供需缺口或达12%》。
他的手指在“供需缺口”西个字上划了划——这像极了他给心衰病人做诊断时,左心室射血分数低于35%的危急值,意味着“代偿即将崩溃,价格必然反弹”。
可这毕竟是期货,是能让他一夜暴富,也能让他彻底跌入深渊的赌局。
他想起自己前五次爆仓的夜晚,苏晴抱着他说“我们慢慢来”,想起女儿在梦里喊“爸爸别难过”,想起丈母娘塞给他钱时说“晴晴嫁给你,我信你人品”。
那些温暖的瞬间此刻像手术刀一样剖开他的心脏,让他痛得几乎喘不过气。
手机突然震动,催债公司的短信像毒蛇吐信:林远,15:00前见不到10万,我们现在就去阳光幼儿园,让你女儿看看她爸爸是怎么欠钱不还的。
我们会告诉她,你是个骗子。
林远的瞳孔骤然收缩。
他猛地站起身,把念念抱起来塞进旁边的护士站:“小周,帮我看十分钟念念,我去去就回!”
他冲进楼梯间,反手锁上门。
借着安全出口的绿光,在病历单背面飞快计算:铸造铝2509合约当前价17800元,行权价18000元的看涨期权报价10元/张,买2000张正好两万块。
到期日在三个月后,足够政策红利发酵——这就像给重症病人用广谱抗生素,赌的就是那1%的有效率。
铅笔尖在“2000张”三个字上戳出个洞,林远的手还在抖。
那支笔还是念念送他的生日礼物,笔杆上贴着她最喜欢的奥特曼贴纸。
但他看着窗外幼儿园的方向,那里有女儿的笑声飘过来,天真无邪,却可能因为他的选择而蒙上阴影。
他深吸一口气,把病历单折成小块塞进白大褂口袋,转身往医生休息室跑——那里有台能登录期货账户的电脑。
白大褂的衣角在楼梯转角划过一道弧线,像极了手术室里无菌单的褶皱。
楼梯间的声控灯灭了,黑暗里,只有他的心跳声,像在倒计时。
而在那片黑暗中,病历单背面的K线图像一道隐秘的伤口,静静地躺在他的口袋里,等待着下一刻的审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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