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长与赵大壮等一行壮汉,抬着简易担架,脚步沉重迅疾。
李松年急速赶回家中,候在院门。
“快!
抬进东厢!”
李松年声音沉稳,却透着急切。
众人依言,小心翼翼挪动李虎。
竹榻铺满晒干的艾草与金银花,清苦药香弥漫。
然而,那诡异毒气如活蛇般丝丝缕缕,纠缠于空气,与药香形成无声对抗。
李松年快步跟进,手中乌木药箱“啪”地扣落矮凳。
黄铜锁扣弹开的脆响,在压抑静默中格外刺耳。
他深吸一口气,俯身检视毒伤。
那紫黑纹路在皮下搏动,隐隐透出阴寒死气。
他心中默念:“毒者,戾气所聚,阳损阴蚀。
拔之,必先明其性,顺其逆,损其有余。”
这毒霸道诡谲,远超寻常蛇虫,其性阴寒蚀骨,隐有邪秽之气。
寻常解毒汤剂,恐难以抑制。
没有丝毫犹豫,李松年迅速翻出药箱底层的黑陶小碗。
碗中深褐药膏甫一揭开,浓烈刺鼻的黄莲苦寒之气弥漫开来,带着令人心神一凛的寒意。
他用磨亮的银簪,小心挑起粘稠药膏,屏息凝神,精准涂抹于毒纹边缘。
“滋——”药膏接触皮肤,如滚油入水,瞬间泛起细密白沫!
滋滋作响,迅速蔓延,灼烧侵蚀着诡异毒纹。
李虎身体剧颤,喉中发出痛苦嗬嗬声。
“撬开牙关!”
李松年头也不抬,语带命令。
后生赶紧上前,用力撬开李虎紧咬的牙关。
李松年端过另一碗琥珀汤汁——那是大黄、黄连、黄芩、黄柏、栀子等熬煮的解毒汤。
递给儿子,青龢舀起一勺,小心送入李虎口中。
汤汁淌下些许,但大半艰难吞咽。
时间在窒息沉默中流逝。
半盏茶功夫,漫长如一个时辰。
屋内药香、血腥、毒气混杂,形成沉重压力。
终于,李虎额上暴起的狰狞青筋,缓缓平复。
死死蜷缩、指甲深陷掌心的手指,微微松开。
脸上骇人青黑虽未褪尽,但死气稍减。
李松年无声长吁,额角沁满汗珠。
他扯过布巾胡乱擦拭,声音疲惫低哑:“暂时压下了……只是缓兵之计。”
他拉着忧心村长,快步至院角老槐树下。
“村长,”李松年声音压得极低,几被风吹散,“此毒诡霸,远超寻常,绝非手边草药可解。
你守在此,寸步莫离,勿让惊扰,更忌妄动伤处!
我即刻进山寻药。”
村长布满皱纹的脸颊抽动,手中黄铜烟杆转了两圈,沉声道:“松年,放心去!
有我盯着!
谁敢动虎子,我跟他拼命!
只是……”浑浊目光越过矮墙,投向暮色浸染、幽深莫测的后山,忧惧难掩,“那蝎怪……既己伤人,山里怕是不太平。
你……务必当心!
万不可强求!”
“爹,让我去!”
清朗坚定的声音响起。
李青龢悄然跟来,手拎藤编药篓,背挎磨得锃亮的柴刀。
少年身姿挺拔如崖边青松,目光灼灼。
“您留下!
三叔毒素只是强压,随时反扑!
毒发时,唯有您的‘回阳九针’可续命!”
青龢语气斩钉截铁,眼中凝聚远超年龄的决绝,“我自小跟爷爷钻山,老参石斛所在,闭眼可寻!
找药更快!”
他微顿,锐气迸发,“再者,紫纹蝎习性,我看过《毒物异志》恰巧记下,或可……派上用场。”
李松年望着儿子眼底的执拗,喉头滚动,沉吟不语。
思绪翻飞:十二岁上,这小子便敢孤身背篓入雾山采药,月上中天方归;那位云游的清虚道长驻足松风堂时,青龢侍立研墨,更于老道长习练拳脚,一招一式沉稳矫健,锋芒己露。
他喟叹一声,音调低沉却字字清晰:“罢了……你去也好。
以你如今的拳脚,己胜过爹当年。”
雏鹰终须离巢,搏击风雨,方知天高地阔。
他猛地转身,快步至书架,抽出边缘磨损泛黄的羊皮山图。
粗糙手指划过地图,重重落在东北角一道蜿蜒如狰狞伤疤的墨痕上。
“看这里!
东北方,十八里外,断魂崖!”
李松年声音陡然加重,指尖几乎戳破羊皮,“此地乃两条地下龙脉交汇冲撞之所!
地势凶绝!
正因阴阳交汇,天地灵气驳杂狂暴。
绝壁石缝深处,或生紫金花!”
他抬头,目光锁住儿子:“记住!
此花生得蹊跷!
花叶深紫近黑,边缘翻卷如云霞,远望似凝固紫烟!
但真正紧要,是其根须!”
把手按在青龢肩头,“根须细如银丝,晶莹剔透,坚韧异常!
如活物缠绕吸附岩髓,汲取龙脉地气!
《青囊残卷》有载:‘紫金花根,承地脉之精,克阴秽之毒。
’非得连根刨起,方具完整奇效!”
“可是青龢,”李松年语气骤然凝重,“那断魂崖壁,陡峭如镜!
崖下是终年浓雾封锁的寒潭!
罡风烈烈,飞鸟难度!
稍有不慎,粉身碎骨……”话语顿住,这位沉稳药师抬起微颤的手,再次用力按在儿子略显单薄的肩上。
掌温透过粗布,传递着无言沉重。
“药要采!
你的命更要保!
爹只有你一个儿子!”
声音低沉如石入深潭,在父子心湖激起沉重涟漪,“若寻它不着,或遇不可挡之险……即刻回头!
莫逞匹夫之勇!
活着回来!”
“紫金花,植龙脉绝壁交汇点,非赤阳土、月华露滋养......”李青龢脱口而出,脑中清晰浮现《灵植图志》与《青囊残卷》记载,语气笃定,“爹,我记得。”
李松年深深看他一眼,复杂情绪翻涌,终化为一声叹息下的决然。
他迅速解下腰间一物——通体碧绿欲滴、宛如新叶初裁的翡翠葫芦,不过巴掌大,流转温润宝光。
翠玉严密封口。
“带上‘玄冰盏’!
可辟百瘴,护持心神,凝神静气!”
他塞入李青龢手中。
入手微沉温润,隐透清神凉意。
紧接着,又从药箱暗格取出一柄通体乌黑的小锄。
非金非木,沉重异常,锄刃流转着极淡、几乎吞噬光线的幽芒。
“此乃‘陨铁锄’,天外奇石所铸,无坚不摧!
助你攀岩凿壁,采那花根!”
郑重塞入儿子手中,最后压低声音,带着近乎神秘的肃穆:“谨记!
月升雾起,幻象丛生!
无论身后传来何声响——呼唤、哭泣、亦或你三叔惨叫——皆不可回头!
此乃山魈惑心之术!
切记!
切记!”
李青龢将玄冰盏系于腰间,陨铁锄插后腰,紧好藤篓。
朝父亲与村长深深一揖,毅然转身,大步流星踏出院门,身影没入蜿蜒山径。
山风扑面,清新中卷起粗布衣摆,如几只振翅灰蝶。
少年步履如飞,踏着刻入骨髓的山径疾行。
藤篓轻晃,腰间玄冰盏与青铜药锄吊坠偶尔碰撞,发出清越“叮咚”声,回荡在渐寂山林。
然而,行不过十里,林间气息陡变。
泥土深处,似有陈腐之物被唤醒,蒸腾起若有似无、却顽固异常的霉烂气味。
李青龢眉头微蹙。
他下意识握紧贴胸的玉佩——爷爷唯一遗物。
指尖传来微凉触感。
就在这一刻,丹田深处那丝如影随形、若有若无的灼痛,竟奇异地蛰伏下去。
仿佛被玉佩微凉,或某种更深沉力量悄然安抚。
天人感应乎?
祖荫庇佑乎?
前方山林幽邃,暮色西合。
诡异霉烂气息,如无声警告,弥漫在越来越暗的林间道上。
少年紧了紧背篓系带,目光投向东北方那愈发险峻的山影轮廓——断魂崖。
脚步没有丝毫迟疑,向着深不可测的群山腹地,奔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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