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单列到第三张纸时,张一诺的指尖沾了点墨。
他抬手在衣襟上蹭了蹭,墨痕淡了些,留下个灰扑扑的印子。
春桃端着茶水进来,瞅见桌上摊开的纸,忍不住凑过来看:“殿下,这是……该带的东西。”
张一诺用笔尖点了点纸上的字,“你看看,有没有漏的。”
春桃眨着眼,一行行往下念:“糙米二十石,面粉十石,盐……五斤?”
她顿了顿,“咱们就十二个人,路上顶多走半个月,带这么多粮食?”
“到了海州,未必能买到现成的。”
张一诺头也没抬,在“盐”字后面又添了个“十”,“多带点,总没错。”
他记着卷宗里写的,海州土地盐碱化,连吃的盐都得从外地运,价钱贵得离谱。
春桃哦了一声,接着念:“防风药、止泻药、金疮药……殿下,您连这个都想到了?”
“路上走海路,天知道会遇上什么。”
张一诺放下笔,揉了揉太阳穴,“前儿听门房说,去海州的船,一半时间在刮逆风,晕船的能吐到脱相。”
他指了指“金疮药”那行,“再加两盒,要那种最粗的,掺了松香的。”
春桃愣了愣,还是点头应了。
她总觉得,殿下这几天像是换了个人。
以前宫里送来新茶,他得挑拣半天,嫌这嫌那;如今列清单,连粗制的金疮药都算计着带,实在不像个皇子。
“还有这个。”
张一诺又添了一行,“斧头三把,锯子两把,刨子……有就带,没有就去铁匠铺打两把最普通的。”
“带这个做什么?”
春桃更糊涂了,“咱们是去就藩,又不是去砍柴。”
“到了地方,房子漏了要修,船坏了要补,总不能事事求人。”
张一诺笑了笑,那笑容里带着点春桃看不懂的实在,“海州那地方,怕是连个像样的木匠都难找。”
他想起上辈子在玻璃厂,车间里的机器坏了,老师傅都是自己拿着扳手修,求人不如求己的道理,他比谁都懂。
春桃似懂非懂地记下,又指着纸角:“殿下,这‘棉絮二十斤’,是不是太多了?
现在刚入秋,海州再冷,也不至于……你忘了卷宗里写的?
海州靠海,冬天刮海风,跟刀子似的。”
张一诺打断她,“咱们带去的人,多半是京城长大的,哪受过那个冻?
多带点棉絮,缝成厚垫子,铺在船上能坐,到了地方能盖。”
他一边说,一边想起原主记忆里的冬天。
宫里烧着炭,穿得厚实,还总觉得冷。
海州那地方,怕是连炭都稀罕,不提前准备,冬天得冻死人。
春桃这下没话说了,拿起清单往门外走:“奴婢这就去跟管事说,让他照着单子备。”
走到门口,又回头看了眼,“殿下,府里的银子……怕是不够。”
张一诺早想到了。
他从榻边摸出个小匣子,打开,里面只有几锭碎银,还有些零散的铜钱。
这是原主攒下的私房,拢共不到五十两。
“先把不急用的东西当了。”
他指了指屋里的摆设,“那对青花瓷瓶,看着花哨,不实用;还有墙角那把琴,原主也没弹过几回,都拿去估估价。”
春桃脸都白了:“殿下!
那可是宫里赏的……赏的又不能当饭吃。”
张一诺把匣子合上,语气平淡,“到了海州,有银子才能活命。
这些瓶瓶罐罐,带过去也是占地方。”
春桃咬着唇,眼圈有点红。
她跟着原主好几年,知道这些东西是主子仅存的体面。
可看着张一诺笃定的眼神,她终究还是点了点头:“奴婢知道了。”
人都走了,屋里又静下来。
张一诺走到窗边,看着院子里那几株海棠。
叶子黄了大半,风一吹就往下掉,像在数着日子。
他重新拿起那份海州卷宗,翻到“物产”那一页。
上面写着“多盐碱,少五谷,海产丰,然渔民善溺”,还提了句“近海多砂石,色白,质坚”。
砂石?
张一诺指尖在那行字上顿了顿。
上辈子在玻璃厂,最开始学的就是辨认原料。
石英砂、长石、石灰石……哪样不是砂石里淘出来的?
他脑子里闪过个念头,快得抓不住,又被现实按了下去——先顾着活命吧,想那些太远。
他把卷宗合上,塞进木匣,又拿起那张清单,在末尾添了最后一样:“生姜,二十斤。”
晕船的人,含片生姜能好受点。
纸页上的字迹歪歪扭扭,不像皇子写的,倒像个账房先生在盘算家底。
张一诺看着那行字,忽然觉得心里踏实了点。
不管海州是个什么地方,带着这些糙米、药粉、斧头片子过去,总比空着两手强。
他折好清单,揣进怀里,墨痕在布面上洇开一小团,像块不起眼的补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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