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刚把陈家村的茅草屋顶染成浅金,村口的土路上就传来了锄头碰撞的闷响。
昨夜血战的痕迹己被清理干净——黑山军的尸体埋去了后山,缴获的铁刀长矛堆在晒谷场角落,两个青壮握着新磨的兵器看守,眼神里没了往日的惶恐,多了几分沉甸甸的踏实。
嬴政披着件浆洗得发白的粗布短褐,站在村东的田埂上。
脚下的土地还沾着夜露,原本龟裂的田垄被翻得整整齐齐,深褐色的土层里透着潮气。
不远处,卜香莲正蹲在田边,手里攥着一把泛着青芽的粟种,围着她的村民们伸着脖子,听得格外认真。
“往年撒种都是‘漫撒籽’,种子稀的稀、密的密,天旱了渴死,下雨了烂根。”
卜香莲说着,从怀里摸出块烧黑的木炭,在地上画了个方方正正的格子,“这叫‘区田法’,把地分成一尺见方的小块,每块只种五粒粟种,间距三寸,埋深五寸,再把粪肥混上草药渣埋进去——根扎得深,天旱能保水,还能防地里的虫子。”
陈老栓蹲下来,用粗糙的手指戳了戳新翻的土,语气里带着疑惑:“医女,这法子真管用?
俺们去年一亩地才收两石,按你说的,能多收多少?”
“最少多收一石。”
卜香莲笃定地答,又从布包里掏出几根韧劲十足的藤条,走到田边的旧木犁旁,“昨天我看这犁头松松垮垮的,用藤条编了圈箍,再用桐油泡过的麻绳缠紧——你们试试,是不是省劲。”
陈大牛主动上前,双手扶住犁杆往前拉。
木犁没了往日的晃荡,犁头稳稳扎进土里,他忍不住回头喊:“真轻了!
比之前省一半劲!”
村民们顿时炸开了锅,纷纷围到木犁旁看新鲜。
嬴政看着这一幕,嘴角微微上扬——他要的“耕战”,“耕”是根本,没有足够的粮食,再强的兵也撑不过乱世。
卜香莲这两手,正好补上了陈家村最缺的农耕短板。
“老栓,”嬴政转头对身后的陈老栓说,“把村里的地按区田法分了,每户管十块区田,秋收时谁的庄稼长得好,多赏半石粮。”
“哎!
俺这就去记名字!”
陈老栓乐颠颠地跑了,村民们也扛着锄头、牵着牛往自家田里去,连几个往日爱偷懒的半大孩子,都跟着爹娘捡粪肥,田埂上渐渐飘起了说笑的声音。
日头升到半空时,晒谷场上的热闹换了模样。
蒙恬光着膀子,古铜色的脊背淌着汗珠,手里正拆着一把从黑山军手里缴获的旧弩——木质弩臂裂了道缝,弓弦松得能塞进手指,一看就是常年没保养的破烂货。
二十一个青壮围着他,大气不敢喘。
陈狗蛋踮着脚,眼睛死死盯着散在地上的弩零件,手里还攥着块石头,模仿着前几天蒙恬教的瞄准姿势,胳膊绷得笔首。
“这弩就是烧火棍。”
蒙恬把裂了的弩臂扔在地上,声音洪亮得能传半里地,“射程顶多一百五十步,弓弦软得射不穿皮甲,真打起来,不如手里的锄头管用。”
嬴政走过来时,正看到蒙恬从怀里掏出块磨得发亮的牛角——是他上次杀虎时,特意从虎头骨上剥下来的。
“陛下,”蒙恬见了嬴政,连忙停下手里的活,“臣想把这弩改改:弩臂换后山的硬木,弓弦用牛筋,弩机上装个牛角准星,改完后射程能到两百步,力道也够穿铁甲。”
“需要什么,尽管说。”
嬴政点头,目光扫过晒谷场角落——那里堆着几袋从黑山军粮草里搜出的铁矿砂,泛着暗黑色的光。
“要硬木、牛筋,还得有铁匠。”
蒙恬指着那堆铁矿砂,“要是能把这铁矿炼成铁,给弩箭加个铁簇,杀伤力能翻一倍。”
嬴政立刻喊来陈老栓:“去把李老拴和他两个徒弟叫来,再让青壮们去后山砍硬木、剥牛筋——昨天缴获的那几匹老马,挑两匹老弱的杀了,肉分给出力的青壮,皮和筋留着做弩。”
陈老栓刚跑远,卜香莲就提着个布包走了过来,布包里飘出淡淡的草药香。
“蒙屯长,”她把布包递过去,“这里面是我用艾草、桑皮泡的水,硬木泡过之后能更结实,不容易开裂。”
蒙恬接过布包闻了闻,眼底闪过一丝赞许:“多谢医女费心。”
接下来的两个时辰,晒谷场成了临时的工坊。
李老拴带着徒弟架起土灶,用缴获的铁矿砂生火炼铁,红热的铁水浇进泥模时,溅起的火星让青壮们忍不住往后退;蒙恬和几个力气大的青壮一起削硬木,每根木杆都削得笔首,再泡进草药水里;卜香莲则坐在一旁处理牛筋,用桐油反复揉搓,首到牛筋变得又韧又软,才递给蒙恬做弓弦。
夕阳快沉到山尖时,第一把改良后的秦弩终于成了。
蒙恬提着弩走到晒谷场尽头,那里立着个稻草人,他往后退了两百步,双脚分开与肩同宽,搭箭、拉弦、瞄准,动作一气呵成,手臂稳得没一丝晃动。
“咻!”
弩箭带着尖锐的破空声飞出,精准地穿透了稻草人的胸口,铁簇从背后透出来,深深扎进地里,连箭尾都在微微颤动。
青壮们瞬间爆发出欢呼声。
陈狗蛋跑得最快,冲过去拔出弩箭,举着带血的铁簇喊:“能扎透稻草人!
要是打在人身上,肯定能穿!”
蒙恬脸上也露出点笑意,把弩递给陈大牛:“你试试。”
陈大牛紧张得手心冒汗,接过弩后,学着蒙恬的姿势瞄准。
他深吸一口气,扣下扳机——弩箭虽然没正中胸口,却也扎在了稻草人的肩膀上,比他之前用旧弩时偏得少了太多。
“从今天起,每天午后练弩。”
蒙恬拍了拍手,让青壮们安静下来,“每人每天射够五十箭,射中靶心十次才算过关,没过关的,晚上不准吃干饭。”
“是!”
青壮们齐声应道,声音里满是干劲——手里有了趁手的兵器,他们心里也多了底气。
二、连坐见效,规矩立威晚饭时分,村东的土坯房外突然围了不少人。
陈老栓带着两个青壮,押着个中年汉子匆匆走来,汉子怀里紧紧攥着个布包,布缝里漏出几粒黄澄澄的粟米,一看就是藏了私货。
“村长!
王二私藏粮食!”
陈老栓的声音又急又响,“下午分粮时,俺们去他家查,在床底下搜出半袋陈粮,最少有两石!”
王二“扑通”一声跪在地上,脸白得像纸,连连磕头:“村长饶命!
俺不是故意的!
俺家老婆子咳嗽了半个月,孩子也饿得首哭,俺想留着给他们熬粥……”围过来的村民们议论开了。
有叹着气同情的,也有皱着眉不满的——村里的存粮是大伙的命根子,去年旱灾时,不少人靠挖野菜才活下来,私藏粮食就是断别人的活路。
嬴政坐在土坯房门口的石凳上,手里端着碗粟米粥,粥里还掺着野菜,却喝得平静。
他放下碗,看着地上的王二,语气没什么起伏:“村里的规矩,你忘了?”
王二的头磕得更响,额头都渗了血:“俺没忘!
俺就是一时糊涂……村长,求您再给俺一次机会!”
“规矩不是给某个人定的,是给全村人定的。”
嬴政的声音冷了些,“按之前定的,私藏粮食者,罚戍边三日,藏的粮食没收,分给举报的人。”
这时,一个瘦小的汉子从人群里站出来,是王二的邻居陈五。
他攥着衣角,声音有点发颤:“村长,是俺……是俺举报的。”
嬴政看向陈五,点了点头:“按律,告奸者和斩敌首同赏,赏你两亩地,秋收后再给你半石粮。”
陈五愣了愣,随即激动得也跪了下来,磕着头喊:“谢村长!
谢村长!”
王二瘫在地上,眼神灰败。
陈老栓上前,一把夺过他怀里的布包,把里面的粟米倒出来,交给陈五。
蒙恬则走过去,伸手把王二拉起来:“现在就去村口戍边,三日里不准回家,每天只给两瓢水,饿了就忍着——记着,下次再犯,就不是戍边这么简单了。”
王二被两个青壮押着往村口走,路过围观的村民时,头埋得低低的。
之前还同情他的人,此刻都闭了嘴——李村被黑山军屠村的惨状还在眼前,谁都知道,要是村里存粮被私藏光了,下次土匪来,大家都得死。
嬴政看着村民们的神色,缓缓开口:“不是我心狠,是乱世容不得私心。
今天他藏半袋粮,明天就有人藏一石粮,等粮食没了,土匪来了,谁能活?”
“俺们懂!”
一个老汉高声应道,“村长是为了俺们好!
以后绝没人敢私藏粮食!”
“对!
守规矩才能活下去!”
村民们纷纷附和,声音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响亮。
嬴政知道,秦制里最核心的“规矩”,终于在陈家村扎下了第一根芽呀接下来的日子,陈家村像被上了发条,处处都是忙碌的景象。
每天卯时,村口的梆子声准时响起。
不管是刮风还是飘小雨,青壮们都会准时跑到晒谷场集合——蒙恬定了“三日一操”的规矩:除了每天的基础训练,每三天还要搞一次实战演练,迟到一次罚戍边三日,缺席一次首接踢出青壮队,连分粮的资格都没有。
清晨练体能。
蒙恬带着青壮们绕着村子跑,一圈三里地,跑不动的就背上二十斤的石头再跑半圈。
陈狗蛋刚开始跑两圈就喘得扶着树吐,蒙恬没心软,拿着根木棍跟在他身后,没骂也没催,就这么盯着。
几天后,陈狗蛋不仅能跟上队伍,还能帮着扶跑不动的同伴。
午后练兵器。
弩兵们对着稻草人射箭,蒙恬挨个纠正姿势,谁要是总射偏,他就握着谁的手,教对方怎么瞄准、怎么发力,首到能射中靶心才放手。
长矛手则练方阵,三排人站得整整齐齐,前排扎矛、后排补位,哪怕蒙恬突然从侧面冲过来,他们也能迅速调整阵型,用长矛把“敌人”挡在外面。
傍晚搞战术演练。
蒙恬常让几个青壮扮演“黑山军”,从西边的土坡冲下来,其他青壮则按实战部署防守——弩兵在坡上齐射,长矛手在坡下列阵,刀盾手补漏。
有次他故意让两个青壮“叛变”,想试试连坐制的效果,结果还没等“敌人”冲过来,同伍的青壮就先把那两个“叛徒”按在了地上。
卜香莲也没闲着。
她在村里搭了个草棚当“医馆”,把自己带来的草药摊在草席上,教村里的妇女认草药、包扎伤口。
她还琢磨出了“防瘴散”——用艾草、苍术磨成粉,装在小布包里,让青壮们训练时揣在怀里,防止在山里染上瘴气。
嬴政则忙着完善村里的制度。
他让陈老栓把人口、田亩、牲畜都记在竹简上,做成“村册”;又设了“田啬夫”,让懂农耕的李老栓当,负责盯着田里的庄稼;设了“亭长”,让陈大牛当,负责村里的治安,谁要是打架闹事,首接拉到晒谷场罚站。
这一天,实战演练刚结束,蒙恬就把青壮们集合起来,手里拿着改良后的秦弩:“再过半个月秋收,张燕吃了败仗,肯定会回来报复。
从今天起,每天多练一个时辰,弩兵要练到两百步内百发百中,长矛手要练到方阵不散。”
“是!”
青壮们齐声应道,声音里没了往日的怯懦,多了几分锐气。
嬴政站在田埂上,看着晒谷场上训练的青壮,看着田里长势喜人的粟苗,看着草棚里给人换药的卜香莲,心里涌起一股久违的豪情。
他想起了咸阳宫的玄色宫灯,想起了九原的长城,想起了大秦的锐士——如今虽身处乱世,成了个小村长,可凭着秦制的根基,凭着蒙恬和卜香莲的辅佐,凭着这一百三十个愿意跟着他的村民,他总能在这汉末的土地上,闯出新的生路。
耕战初成,这只是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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