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麻醉药的缝合，是一场对意志力的凌迟。
少年死死咬住下唇，硬是把痛呼咽了回去，那条豹尾也死死绞紧床沿，尾尖的毛发根根炸立。
线，拉扯着伤口边缘，将翻卷的皮肉强行拉拢固定，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嗤嗤声，缝到第六针时，少年的眼神彻底涣散。
一首抵在林叁颈侧的那把折叠刀，终于脱力，“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为了拽住他濒临崩溃的意识，林叁开口问道：“你做什么了？
被打得这么惨。”
少年涣散的目光聚焦在她脸上，艰难地挤出字词：“他…他们……骂我…是…杂种……”杂种？
林叁微微蹙了下眉。
这小子耳朵和尾巴是典型的猎豹模样，基因融合得也算成功。
目光不动声色地扫过他紧紧攥拳的左手上方，那里扣着一个黑色的生物手环，只需简单的触碰或扫描，对方全部的基因图谱会呈现。
这小小的手环如同旧时代的身份证，却远不止于此。
它更像是新时代每个兽裔的电子镣铐。
无形的电子屏障以它为钥，某些场所的大门对“基因纯度不足者”永远紧闭。
无论他们的外表融合得多么成功。
“然后呢？”
林叁追问，持针器夹着弯针，刺入下一处撕裂的皮肉边缘，手腕稳定地拉紧缝线。
“然后……就打……他们抢……我的……球…………踩碎了……我……不配……有…好东西……”话语破碎，逻辑混乱，但“球”这个字却异常清晰。
是猫薄荷球？
那颗小东西竟成了这场灾祸的导火索？
一股荒谬混杂着怒意涌上心头，旋即被更深沉的漠然压下。
弱肉强食，是如今世界的铁律。
学生发愁的从来不是作业写不完，或是暗恋的女孩不喜欢自己，而是如何在兽裔基因带来的习性冲突中挣扎求生。
“所以你打输了，就爬到我这里来了？”
完成腹部的缝合，利落地剪断线头打结，林叁将检查灯挪向额角的伤，镊子尖端拨开被血黏住的额发，她的呼吸洒在少年脸颊。
“这缝合线不是美容线，会留疤，你介意吗？”
回应她的，只有一片死寂。
侧目看去，少年双眼紧闭，头无力地歪向一侧，方才的破碎控诉似乎耗尽了他最后的气力。
得，问了个寂寞。
昏得倒是时候，省得挑线了，反正你也没得选。
看着那张布满血污的脸庞，林叁诧异地发现他的睫毛竟然比自己还要长。
叹气摇了摇头，目光又落在少年那只紧握的手。
因为昏迷带来的彻底放松，紧攥的手指松开了一些。
在沾满干涸血污和泥土的掌心，紧紧包裹着的，正是那颗猫薄荷球。
或者说，是它被暴力蹂躏后的残骸。
林叁厌恶麻烦，更厌恶将麻烦带给旁人。
可这小豹子的惨状似乎正是因为自己随手抛出的猫薄荷球。
那么这麻烦她便甩不脱了。
犹豫了几秒，林叁摘下手套，从白大褂口袋中摸出手机，拨通了号码。
“喂，是我。”
停顿一下，确认线路那头的静默。
“我需要一些东西。”
她报出几样急需的药品和耗材名称。
“送到我家，地址稍后给你。”
指尖一划，屏幕暗下，如同窗外浓稠的夜色。
冥冥之中，一种奇特的预感浮上心头。
若她漫长的生命里注定要再次承受某些沉重的负担，那么一定和这小子有关。
……翌日。
“心理咨询室”的门罕见地没有按时开启。
这一宿，林叁都蜷在床边的椅子上浅眠，脖颈以一个极其别扭的角度歪着。
缓缓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少年沉睡的脸，失血过多的惨白缓和多了，只是脸上没消肿的淤青，像打翻的调色盘，青紫红黄混杂。
而那条豹尾，此刻正以一种极其霸道的姿势，死死缠在她搁在床旁的小臂上，稍微动了动手臂，豹尾立刻收紧。
林叁：“……”颈椎：我死了。
胳膊：我也快了。
极其缓慢地抽出闪着雪花信号的胳膊，又扭了扭僵硬的脖子，目光撇到室内恒温控制器。
25度。
比日常设定高出5度。
这是猫科融合者偏好的温度，于她而言，这暖意略有些燥闷。
目光转向床上，薄被勾勒出流畅的肌肉线条，宽肩收束到劲瘦的腰线，沉睡中依然能窥见那蓄势待发的野性张力。
这种近乎完美的生物构造，确实……颇具观赏性。
不过，也仅限于此了。
或许这又要归咎于那流淌在血液里的古老基因，它们似乎一并滤掉了某些属于恒温动物的“多余”冲动。
起身活动一下僵硬的西肢，伸手轻轻拉过滑落的薄被，为熟睡的少年掩好肩膀。
走到洗手间的镜子前，停下脚步。
镜中人有着二十七八的面容，乌黑的发丝被随意散在肩后，眼神平静而深邃，眉眼间带着疲惫，白皙的脖颈有一道浅浅的红痕。
她伸手轻触那道痕迹，眼底的冷意转瞬即逝。
这具看似年轻的躯壳里，盛装的是时间沉淀的漠然，是看尽潮起潮落后的平静。
世界洗牌又洗牌，融合者来了又去。
而她，只想静静伏在时间的水底，做一块沉默的石头。
指尖捏住头顶的仿生耳廓，轻轻摘下。
仔细调整了一下位置，确保角度自然，才重新固定在头顶。
镜中人又变回了那个人畜无害的心理咨询师。
考拉，也称树袋熊。
这是林叁在外界行走的“马甲”。
在这个基因融合的时代，乌龟融合者的身份无异于一块行走的肥肉。
“长生”——这个曾经虚无缥缈的传说，如今却成了某些人疯狂追逐的目标。
乌龟融合者本就稀少，加上天性欲望淡泊，行动低调，不知有多少悄无声息地消失，沦为私人研究所里不见天日的实验品。
政府无力也无心去管，更不会为此投入宝贵的资源。
追查下去的结果，往往牵扯出盘根错节的利益网，最终指向那些掌握着庞大资源且无法撼动的存在。
甚至会有走投无路的乌龟融合者，主动将自己“献祭”给那些金主。
愚蠢，且悲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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