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麟羲走在集市上。
他心里盘算着,总该寻个地方常赁下来,总不能夜夜窝在破庙里——那地方荒僻,哪天横死在里头都没人知晓。
转至庐陵城边缘,他见着一家不起眼的旅店,便抬脚走了进去。
“这位爷,是要歇脚?”
一个穿粗布短打的小二连忙迎上来,躬身问道,眼神里带着几分殷勤。
麟羲点头:“劳驾,问个价。”
“那得看爷想住多久了,”小二麻利地回话,“住得久,价钱能再活络些。”
“先问一句,若是住不满日子,余下的钱退么?”
“退,自然退!”
小二拍着胸脯,“咱这店开了些年头,从不欺客。”
麟羲略一思忖:“那就租两个月。”
“两个月的话,十两银子,早晚两顿饭管够。”
小二报了价。
麟羲心里暗惊:这价钱竟这般贵。
可转念一想,总好过在破庙里担惊受怕,便压下嘀咕,沉声道:“办入住吧。”
“好嘞!
爷这边请!”
小二应声引路,脚步轻快地在前头带起路来。
麟羲将简单的行囊在客房角落放妥,又拧了热毛巾擦净桌椅,才脱了外衣往浴桶里钻。
热水漫过腰际时,他低头望着水面上漂着的血痂与尘土,忽然生出一阵恍惚——上午刀划破喉咙的脆响还在耳畔,此刻指尖触到的却是温吞的水汽。
窗外传来夜市收摊的吆喝,混着远处更夫敲梆的声音,竟有了几分安稳的错觉。
他掬起水往脸上泼,冷水激得他打了个颤,倒也清明了些。
十两银子虽让他肉痛,可摸着床头结实的木栏,闻着屋里淡淡的艾草香,终究是比破庙的寒风与虫鸣强太多。
在庐陵,这样能遮风挡雨、还管两顿饭的地方,己是乱世里偷来的便宜。
他擦干身子躺到床上,被褥带着阳光晒过的味道。
怀里的钱袋硌着肋骨,剩下的碎银够撑些时日,却终究不是长久之计。
明日得去市集转转会,寻个能糊口的营生——总不能一辈子靠着劫道过活,刀上的血腥气,他是一天也不想再闻了。
夜深时,月光从窗纸的破洞漏进来,在地上织出细碎的银网。
麟羲翻了个身,连日的紧绷渐渐松了,眼皮越来越沉。
这夜没有噩梦,没有破庙里的寒风吹彻,他竟真的沉沉睡了过去。
“啊——舒服死我了!”
麟羲一嗓子喊出来,带着刚睡醒的慵懒。
蹬鞋下床,胡乱掬了把冷水漱口洗脸,镜里人眉眼舒展,恍惚间竟有了点当年大学宿舍里赖床后的松弛。
清晨的露珠子挂在路边草叶上,打湿了无人打理的浮萍,水面浮着层薄薄的光。
麟羲揣着手沿街走,眼瞅着店前贴的招工告示,眉头越皱越紧——不是要十年以上的老手,就是得会打铁、鞣皮这类硬功夫,他这双手除了握刀就是搬货,哪样都不沾边。
一股丧气从脚底板往上冒,他对着空气啐了口:“他娘的,气死小爷了!
老子容易吗?
好不容易不想当匪了,这十七岁的身子,竟是啥正经活计都沾不上边……这位公子,可否借一步说话?”
一个穿青布裙的丫鬟不知何时凑过来,轻轻拽了拽他的胳膊,眉眼间带着点怯生生的打量。
麟羲脸上没什么表情,心里头却“咯噔”一下,跟着就炸开了花——两年了!
老天爷总算是睁眼了?
这是……机遇要来了?
“有事?”
他压着嗓子问,指尖都有点发颤。
丫鬟垂着眼,声音细溜溜的:“我们小姐有请,说瞧着公子气度不凡……”麟羲闷头跟着走,越走越心惊。
前头那楼哪是“酒楼”二字能框住的?
寻常酒楼用“气派”来形容,这楼却得反过来——气派二字,都得靠它来撑着。
门楣上“凤玉阁”三个大字,阳光下闪着晃眼的光,竟像是真用金箔镶了边,看得人眼晕。
往楼上走时,木梯“吱呀”一声刚落,楼下的笑语声就像被无形的手攥了攥,骤然低了三分。
临窗的紫檀木桌边,穿锦袍的公子正捻着棋子,指尖顿在棋盘上,眼尾却越过同伴的肩,往楼梯口瞟了一眼。
穿石青比甲的嬷嬷扶着自家小姐的手,刚要落座,目光在麟羲身上打了个转,又不动声色地移开,只悄悄用帕子掩了掩唇,跟小姐低语了句什么。
连穿湖蓝长衫的商号掌柜,正跟账房先生对账,也抬眼扫了过来,眉头微蹙——倒不是鄙夷,更像在掂量“长得真俊啊”女眷们的目光更巧,穿烟霞色裙的姑娘正用银签挑着果脯,眼帘半垂,却透过案上铜盆的倒影偷瞄,被同伴轻轻碰了下肘,才红着脸转开眼。
几个世家子弟模样的少年郎,端着酒杯凑在一处,目光首白些,带着点探究的戏谑,像看一只误闯锦缎堆的白鸟。
这些目光里没有市井的粗野,却裹着更细密的打量——有对他素衣旧衫的诧异,有对他清俊眉眼的惊艳,还有几分“非我族类”的审视。
麟羲攥着袖摆的手更紧了,木梯的“咯吱”声在寂静里格外响,倒像是他这双沾过泥土与血的鞋,正踩在一众锦靴绣鞋之间,格格不入得扎眼。
“他妈的都别盯着老子看啊,搞得老子跟个小姑娘似的”麟羲心中暗骂,依旧面无表情。
但跟着丫鬟的步伐紧了些。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