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雪窖藏粮腊月二十三的雪，下得像要把整个完达山吞了。
赵铁山把最后一块冻得硬邦邦的玉米面饼子掰成两半，一半塞给身边咳嗽不停的小石头，另一半塞进自己嘴里——饼子冻得能硌掉牙，他却嚼得很慢，像是要从那点微薄的粮食里榨出最后一点力气。
身后的山洞里，十几个抗联战士挤在一起，每个人的眉毛胡子上都挂着白霜，呼出的哈气在眼前凝成白雾，又很快消散在冰冷的空气里。
“队长，鬼子的‘讨伐队’还在山下转悠吗？”
小石头含着饼子，声音含糊不清。
他才十七岁，是三个月前跟着赵铁山进山的，原本是山下王家屯的放牛郎，鬼子烧屯子的时候，他爹把他推进地窖，自己拿着柴刀冲了出去，再没回来。
赵铁山没说话，只是撩开洞口挂着的、用狍子皮缝的帘子，往外看了一眼。
雪还在下，风卷着雪沫子打在脸上，像小刀子割。
远处的林子里，隐约能看见几缕黑烟——那是鬼子的露营地，他们带着狼狗，拿着探照灯，己经在这山里搜了半个月，就想把这支打散了的抗联小队伍揪出来。
“再等等，”赵铁山放下帘子，搓了搓冻得发僵的手，“等天黑透了，咱们去趟西沟子。
张大爷说过，他家菜窖里藏着过冬的土豆，还有腌的酸菜。”
没人反对。
自从上次在二道河子被鬼子伏击，队伍就断了粮，随身携带的干粮早就吃完了，这几天全靠挖山里的冻草根、摘挂在树上的干野果充饥。
有个战士的脚己经冻坏了，肿得像馒头，走起路来一瘸一拐，却从来没喊过一声疼。
天黑得很快，山里的夜更冷。
赵铁山带着三个战士，把棉裤扎进绑腿里，又在外面裹了层干草，深一脚浅一脚地往西沟子走。
雪没到膝盖，每走一步都要费很大的劲，脚下的积雪发出“咯吱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楚。
快到西沟子的时候，赵铁山突然停住脚步，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不远处的屯口，有两个鬼子背着枪在站岗，手里的刺刀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绕到后面去，”赵铁山压低声音，指了指屯子西边的矮墙，“张大爷家的后窗对着菜窖，咱们从那儿进去。”
几个人猫着腰，贴着墙根慢慢挪。
雪落在脖子里，化了又冻，冰凉刺骨。
到了张大爷家后窗下，赵铁山轻轻敲了敲窗户，里面没动静。
他又敲了三下，这次，里面传来了轻微的响动，紧接着，窗户被拉开一条缝，张大爷的脸露了出来——他的脸冻得通红，眼睛里满是警惕，看清是赵铁山，才松了口气。
“快进来！”
张大爷把他们拉进屋里，赶紧关上门，又用棉帘子把窗户挡严。
屋里比外面暖和些，炕头上还坐着个老太太，是张大爷的老伴，她正用破布擦着一个豁了口的粗瓷碗，碗里是少得可怜的米汤。
“鬼子白天来查过，问见没见过抗联的人，”张大爷压低声音，从炕席底下摸出一把钥匙，“菜窖在院角，我己经把土豆和酸菜装好了，你们拿了就走，别耽搁。”
赵铁山接过钥匙，心里一阵发热。
他知道，张大爷家也不富裕，这些土豆和酸菜，是老两口过冬的口粮。
“张大爷，我们……别废话！”
张大爷打断他，往他手里塞了个布包，“这里面有两个烤红薯，路上吃。
你们在前面打鬼子，我们老百姓不能看着。
只要你们还在，咱东北就有指望！”
几个人没再多说，拿着钥匙去了菜窖。
菜窖里黑乎乎的，赵铁山划了根火柴，看见角落里堆着两个麻袋，一个装着土豆，一个装着酸菜。
他们赶紧把麻袋扛起来，刚要往外走，就听见屯口传来一阵狗叫，紧接着，是鬼子的喊叫声。
“不好，鬼子来了！”
张大爷的声音从外面传来，“你们从后墙跳出去，我去引开他们！”
赵铁山心里一紧，刚想说话，就听见张大爷在院子里喊：“太君，太君！
我看见抗联的人往东边跑了！”
外面传来鬼子的脚步声和呵斥声，赵铁山咬了咬牙，对身边的战士说：“走！”
几个人扛着麻袋，从后墙跳了出去，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里跑。
身后的屯子里，传来了张大爷的惨叫声，还有鬼子的枪响。
赵铁山攥紧了拳头，指甲深深嵌进冻得发硬的肉里，却没回头——他知道，现在不能回头，只有带着粮食回去，把队伍保住，才能对得起张大爷的牺牲。
回到山洞的时候，天己经快亮了。
战士们看见他们扛着麻袋回来，眼睛里都亮了起来。
赵铁山把土豆和酸菜分给大家，自己却没吃，只是坐在角落里，看着洞口的雪。
小石头走过来，把手里的半个烤红薯递给他：“队长，吃点吧。”
赵铁山接过红薯，红薯还带着点温度，咬了一口，甜得有些发苦。
他想起张大爷的脸，想起山下那些被鬼子欺负的老百姓，想起自己参军时说过的话——要把鬼子赶出东北，让老百姓能过上安稳日子。
“等开春了，”赵铁山看着身边的战士，声音很轻，却很坚定，“咱们就去招兵，把队伍再拉起来。
到时候，咱们不仅要吃土豆，还要让老百姓都能吃上白米饭，能安安稳稳地在家门口晒太阳。”
没人说话，但每个人的眼睛里，都燃起了一点火苗。
那火苗很小，却在这冰天雪地的山洞里，在每个人的心里，慢慢烧了起来，像是要把这漫天的大雪，都给融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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