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不是落下来的，是天空在倾倒。
霓虹灯在积水里扭曲成破碎的色块，又被疾驰车轮碾得粉碎。
黄埔天昊缩在电动车单薄的雨披下，湿透的裤腿紧贴着皮肤，寒气针一样扎进骨头缝里。
这辆服役超过三年的“战驴”，在瓢泼大雨中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每一次颠簸都让他感觉五脏六腑都要被震出来。
“操……”他低声咒骂，抹开糊住眼睛的雨水，盯着手机屏幕上那个刺目的地址——帝豪苑7号别墅。
胃里那点还没消化的廉价面包开始翻搅。
帝豪苑，这座城市财富与权力的象征区，与他蜗居的、终年弥漫着霉味和廉价油烟味的城中村出租屋，隔着的不只是地图上的距离，更是云泥之别的人生。
张万豪。
这三个字像烧红的烙铁，烫在他心头最深的伤疤上。
三年前那个同样下着雨的夜晚，记忆带着血腥味汹涌而至。
他爸黄建国，一个老实巴交开了半辈子出租车的老司机，在城郊接了个“大单”。
目的地偏僻，雨又大，但报酬丰厚得让人无法拒绝。
然后，就是刺耳的刹车声、金属扭曲的巨响，以及……一片死寂。
赶到现场时，只看到被撞得面目全非的出租车，像一堆被揉皱的废铁。
他爸，那个总爱用粗糙大手揉他脑袋的男人，就卡在里面，身体以一种诡异的姿势扭曲着，雨水混着暗红的血，流了满地。
警察来了，结论是“意外”，黄建国“醉酒驾驶，全责”。
监控？
巧了，那段路的监控“临时故障”。
目击者？
没有，雨太大。
唯一的“证据”，是黄建国血液里那点微乎其微、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酒精含量——天知道他爸滴酒不沾十几年了！
张万豪，那个从价值千万的豪车里毫发无伤走下来的肇事者，在保镖簇拥下，冷漠地瞥了一眼现场，像看一堆垃圾。
他家的律师团轻描淡写地丢下几万块钱，便“摆平”了一切。
“意外”？
去他妈的意外！
他爸的命，他妈林秀芬一夜白头、从此只能佝偻着腰做最廉价手工活换药钱的半生眼泪，还有他黄埔天昊被迫辍学、像条狗一样拼命送外卖也填不满医药费窟窿的尊严，都拜这名字所赐！
那点象征性的赔偿，连他妈一个月的进口药都不够！
张万豪依旧开着豪车，住着豪宅，在新闻里以“慈善家”的面目出现，仿佛碾死的只是一只蚂蚁。
“妈的，催命鬼啊！”
手机又催命般震动，是平台派单员的语音，冰冷得像电子合成的嘲讽。
“订单己严重超时！
客户张先生投诉！
扣款五十！
立刻送达！”
张先生？
张万豪！
一股邪火首冲头顶，烧得他双眼赤红。
他猛拧油门，破电动车发出濒死般的嘶吼，冲进被暴雨统治的黑暗世界，车轮碾过积水，溅起浑浊的水墙。
帝豪苑那镀金的、盘龙雕凤的大门近在咫尺，门卫室的灯光在厚重的雨帘后，模糊成昏黄的一团，像巨兽的眼睛。
保安亭里探出半张油滑的脸，看清他雨披下那件洗得发白、印着“飞毛腿速递”字样的廉价外卖服，眼神里的鄙夷如同实质的冰锥：“送外卖的？
登记！
姓名、身份证号、访问房号、事由、预计停留时间！”
声音拖得长长的，带着一种刻意为之的傲慢。
黄埔天昊咬着后槽牙，摸出那张被雨水浸得发软的身份证，湿漉漉的手指在登记簿上留下洇开的墨迹。
保安慢悠悠地核对，手指在登记簿上划拉着，仿佛在欣赏一件艺术品，又像是在享受这微不足道的权力带来的快感。
冰冷的雨水顺着他的脖子流进衣领，每一秒的等待，都像钝刀在反复切割他本就紧绷的神经。
“快点行吗？
超时扣钱！”
他声音发紧，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来。
“急什么？
等着！
规矩懂不懂？
这是帝豪苑！”
保安嗤笑一声，慢条斯理地翻着登记簿，眼角余光带着毫不掩饰的轻蔑扫过黄埔天昊湿透的裤腿和破旧的电瓶车，“送完这单赶紧走，别在这儿碍眼，影响住户心情。”
屈辱感像毒藤一样缠绕上来，勒得他几乎窒息。
就在他几乎要控制不住体内那股狂暴的冲动时——“滋啦——！！！”
一道惨白得无法形容的光，毫无预兆地撕裂了漆黑的天穹！
那一瞬间，整个世界失去了所有颜色，只剩下纯粹、狂暴、令人灵魂战栗的白！
紧随其后，不是声音，而是一种天地崩裂、万物归墟的恐怖震动！
“轰——咔！！！！！！”
那不是一声雷，是无数道雷霆在同一瞬间、在离他头顶不足十米的低空，轰然爆开！
声音不再是声音，是实质的冲击波，是天空的骨裂！
整个世界都在疯狂颤抖！
黄埔天昊只觉得一股无法抗拒、沛然莫御的巨力，如同高速行驶的列车，狠狠撞在他的胸口！
他甚至没来得及感受到疼痛，整个人就像断线的风筝，被一股无形的巨手猛地从电瓶车上抓起，狠狠抛向空中！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
他“看”到自己的破电瓶车被无形的力量压扁、甩飞，零件西散；“看”到保安亭的钢化玻璃窗在冲击波下瞬间布满蛛网般的裂痕；“看”到那个保安惊恐扭曲到变形的脸，嘴巴大张着，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被强光映照得如同地狱恶鬼；“看”到帝豪苑门口那棵昂贵的景观树，被拦腰劈断，燃起熊熊大火，又在下一秒被暴雨浇灭，只留下焦黑的残骸……雨水不再是雨点，是冰冷的子弹，密集地抽打在他脸上、身上。
世界在他眼中疯狂地翻滚、颠倒、撕裂！
霓虹的碎光、惨白的闪电、保安亭昏黄的灯、焦黑的树影……所有的一切都搅成了一锅沸腾、混沌、充满死亡气息的浓汤！
意识被这毁天灭地的力量粗暴地撕扯、挤压。
骨头寸寸碎裂的剧痛迟了一瞬才汹涌而至，瞬间淹没了他所有的感知。
他仿佛听到了自己身体内部传来的、令人牙酸的骨裂声。
黑暗，冰冷，无边无际的黑暗，如同粘稠的墨汁，瞬间吞噬了他最后一点挣扎的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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