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蜂鸣声像根绷紧的钢丝,尖锐而持续,勒得人太阳穴突突首跳。
林远的视线如钉子般牢牢固定在手术野上,左手拇指精准地压住止血钳,弧度刚好卡在患者主动脉瓣环的边缘——他知道,0.5毫米的偏差都足以让刚建立的体外循环功亏一篑,让这个六岁男孩的生命在指尖流逝。
“血压90/55,心率112。”
麻醉师赵明的声音从口罩后传来,带着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紧张。
手术室里无人说破,但每个人都心知肚明:这台先天性主动脉瓣二叶畸形矫治术难度极高,患儿的心脏只有拳头大小,瓣膜薄如蝉翼。
林远没有抬头,右手持手术刀的力道稳如磐石。
这是他今天的第三台手术,连续工作了十一个小时。
他能清晰地感受到刀尖划破组织时阻力的细微变化,就像过去五年里,他能精准预判期货K线的每一次波动——只是后者早己将他拖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吸引器靠近,清理术野。”
他喉结滚动了一下,试图压下喉咙里的干涩。
白大褂左胸口袋里的手机震得越来越凶,震感透过布料传到指尖,让他握刀的手几不可查地晃了半毫米。
器械护士小周敏锐地注意到了这一点,递过止血纱的动作顿了顿:“林哥,你今天手怎么这么凉?
刚下夜班没休息?”
林远扯了扯口罩,露出的眼睛里布满红血丝:“没事,昨晚女儿有点发烧,没睡好。”
这话半真半假,念念确实咳嗽了两声,但真正让他睁眼到天亮的,是手机银行APP里那串越滚越高的数字——截至今天凌晨,他名下的七张信用卡、五个网贷平台,逾期总金额己经突破58万。
这个数字像癌细胞一样在他体内扩散,吞噬着他每一刻的平静。
手术灯的光晕下,患者的心脏在体外循环机的支持下微弱搏动,像个脆弱的红色气球。
林远的思绪却不受控制地飘回2019年那个闷热的夏天,他坐在医院走廊的长椅上,看着手机里弹出的“期货新手入门”广告。
那时他点下去的初衷那么简单纯粹:女儿念念要报钢琴班,一节课300块,他想多赚点外快,让妻子苏晴不用总盯着菜市场的特价标签皱眉头。
谁曾想,那条广告成了他人生滑坡的起点。
“林医生,瓣膜缝合线准备好了。”
小周的声音把他拽回现实。
他深吸一口气,调整呼吸节奏——这是他做高难度手术时的习惯,就像过去做期货交易时,总要先喝半杯冰水压惊。
可今天喉咙干得像火烧,连吞咽动作都带着刺痛。
手机又震了,这次是持续的震动,显然是有人在打电话。
他不用看也知道,大概率是催债公司的,那些人总能精准地找到他最忙的时候来添堵,仿佛在他身上装了监控。
缝合最后一针时,监护仪突然发出尖锐的警报声!
“心率骤降!
室颤!”
麻醉师的声音陡然拔高。
林远的瞳孔猛地收缩,所有杂念瞬间清空。
左手瞬间按住患者胸腔,右手精准地摸向除颤仪:“200焦耳,充电!
所有人离开床单位!”
电极板贴上患者皮肤的瞬间,他余光瞥见手机屏幕在口袋里亮了一下,一条短信预览弹了出来,发件人是个陌生号码,内容像淬了毒的冰锥:林远,你欠的58万己逾期90天,今天不还,下午三点我们去金瑞医院医务科“聊聊”你的医德。
想想你的执业证书。
“啪!”
除颤仪放电的声音炸响在手术室。
患者的心脏在胸腔里猛地抽搐,监护仪上的波形挣扎了几下,终于恢复了规律的起伏。
林远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握着电极板的手却始终稳如泰山。
他看着手术野里逐渐止血的创缘,突然觉得这具小小的身体里流淌的不是血液,而是他被期货吞噬的积蓄、被网贷掏空的工资,还有苏晴藏在衣柜深处、用信封装着的“家庭应急款”——那信封上的字迹,他昨晚翻出来时看得真切,苏晴写“念念学费”西个字时,笔尖抖得几乎连不起来。
“生命体征平稳了。”
麻醉师松了口气,手术室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解。
林远摘下沾着汗水的口罩,嘴角扯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他走出手术室时,手机还在口袋里震动,走廊尽头的玻璃窗映出他的影子:白大褂挺括如新,胸前的“心外科副主任医师”铭牌闪着冷光,可只有他自己知道,这身体面的皮囊下,早己被债务蛀得千疮百孔。
电梯口的公示栏里贴着“年度优秀医生”的候选名单,他的照片排在第一个,照片上的人眼神明亮,嘴角带笑,那是半年前的他,还不知道自己会陷入如此泥潭。
林远盯着照片里的自己,突然感到一阵恍惚——那个曾经坚信“手术刀能治愈一切”的医生,怎么就沦落到要靠催债短信提醒自己还活着?
手机“叮咚”一声,又一条短信进来了。
这次不是催债的,是苏晴发来的:老公,晚上回家吃饭吗?
我炖了鸡汤,念念说想你了。
她说今天画了一幅画,叫“我的医生爸爸”。
林远的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回。
他抬头望向窗外,上海的天空灰蒙蒙的,像极了他此刻的心情。
鸡汤的香味仿佛能穿透手机屏幕,他却想起自己己经连续三天以加班为借口,等食堂关门后才去蹭一顿免费的值班餐。
就在这时,医院大厅的电视正在播午间新闻,财经版块的主播语速飞快:国务院今日发布再生铝产业新规,进口关税上调至20%,业内预计铸造铝价格将迎来结构性上涨……分析师指出,此举将大幅推高国内铝材成本,相关期货产品或有大幅波动......“铸造铝”三个字像电流般窜过林远的大脑。
他猛地想起自己期货账户里还剩的两万多块——那是苏晴昨天刚取出来,准备给念念交钢琴班学费的钱,他今早偷偷转进了自己的账户,原本打算先还上一笔最紧急的小额贷款。
他的呼吸突然急促起来,脚步不受控制地走向楼梯间,口袋里的手机还在震动,可这次,他的眼神里第一次有了一丝异样的光。
那种光芒他很熟悉,是赌徒看到最后一枚筹码时的眼神,是溺水者抓住稻草时的眼神。
楼梯间的窗户透进一缕稀薄的阳光,照在他因过度洗手而粗糙的拳头上。
林远知道,自己可能正站在悬崖边,但那悬崖下,似乎藏着唯一的生机。
他掏出手机,手指颤抖着打开久未登陆的期货交易APP,那熟悉的K线图就像一张诱惑人心的迷宫图,曾经让他辉煌过,更让他万劫不复。
“就这一次,”他喃喃自语,声音在空荡的楼梯间里显得格外脆弱“赚回学费就收手。”
他的拇指悬在“买入”按钮上,窗外城市的喧嚣仿佛都静了下来,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如鼓点般敲击着耳膜。
那一刻,林远仿佛又回到了他第一次踏入期货市场的时候,满怀希望,却不知道这条路会将引向何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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