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七点十五分，林未站在中国人寿分公司的玻璃门前，第三次抚平廉价西装的褶皱。
玻璃映出他二十三岁的脸——眼下有淡淡的青黑，那是昨夜背产品条款到凌晨两点的勋章；白衬衫领口有些变形，是上周面试时临时买的打折货。
他深吸一口气推开旋转门，消毒水混合着咖啡的气味扑面而来，比想象中更像医院的味道。
"新人林未？
"前台小姑娘抬头时，工牌在胸前晃出"2024年度服务之星"的金色徽章。
她递来门禁卡的同时，压低声音补了句："晨会七点半开始，迟到要罚唱司歌。
"会议室己经坐满了人。
五十张折叠椅拼出的方阵里，藏蓝色西装像涨潮的海水漫过整个空间。
林未刚找了个角落坐下，墙上的电子屏突然亮起，"成己为人，成人达己"八个红色大字在晨会音乐中跳动。
他慌忙从帆布包里掏出笔记本——封面还印着大学金融系的校徽——却发现邻座大姐正用荧光笔在《国寿福·盛典版条款手册》上画重点，书页边缘己经磨出毛边。
"全体起立！
"随着经理一声喊，林未条件反射地站起来，膝盖撞到桌腿发出闷响。
司歌的旋律从音响里淌出来时，他看见前排老员工们扯着嗓子唱"把爱心送给每一个人"，眼角的皱纹随着"国寿人"三个字的发音微微颤抖。
而他自己的声音卡在喉咙里，像被保险术语噎住的客户。
业绩龙虎榜在司歌结束后准时出现在屏幕上。
王磊的名字像钉子一样钉在榜首，"本月保费86万"的数字后面跟着个燃烧的火焰emoji。
林未数了数，自己的名字在倒数第二行，"累计保费0元"的灰色字体格外刺眼。
他下意识摸了摸帆布包里的三十张客户登记表，上周在人才市场发传单换来的联系方式，此刻像三十块烫手的山芋。
"新人林未，"经理突然点名，林未感觉五十双眼睛齐刷刷扎过来，"今天下午三点前，把《金牌话术手册》第三章背熟，我抽查。
"晨会散场时，林未被一股蓝西装的洪流裹挟着涌向门口。
经过茶水间，他听见王磊正拍着同事的肩膀吹嘘："那个建材老板，我跟他说您这身价不配个千万保额，对得起工地上那帮兄弟吗，当场就签了！
"玻璃杯碰撞的脆响里，林未看见自己映在饮水机上的影子——还是那个穿着不合身西装的学生，手里攥着的不是保单，是父亲躺在ICU时缴费单上的"237568.45元"。
十点十七分，林未坐在格子间里，面前摊开的《国寿福条款手册》第47页开始模糊。
"重大疾病保险金给付比例：首次确诊按基本保额的100%给付..."这些文字突然变成父亲的CT片，白色的病灶在黑色背景上蔓延。
他猛地惊醒，发现口水在手册上洇出一小片圆形的渍，赶紧用袖子去擦，却把"冠状动脉搭桥术"几个字蹭得更模糊。
"需要帮忙吗？
"穿米色西装的张姐不知何时站在桌旁，工牌上"资深业务经理张桂芬"的烫金字在阳光下反光。
她拿起林未的笔记本翻了翻，突然笑出声："你这分析模型挺专业，但客户王阿姨听不懂风险对冲，她只关心住院能不能报销。
"林未的脸瞬间红到耳根。
他想起昨天给张阿姨打电话时，对方听完"长期护理险"五个字就挂了电话，忙音像重锤敲在他"金融系优秀毕业生"的奖状上。
"跟我来。
"张姐转身走向电梯，米色西装裙摆扫过走廊时，带起一阵淡淡的茉莉花香。
林未抓起帆布包跟上，在电梯间的镜子里，他看见自己的影子正努力踮脚，想够到张姐那样从容的高度。
和平里社区的便民服务台前，张姐熟练地支起血压仪。
"大爷您坐，"她把袖带缠在颤巍巍的胳膊上，"咱们国寿服务节送健康手册，里面有三甲医院绿色通道呢。
"林未蹲在旁边发传单，听见张姐自然地把保险宣传单折成小方块，塞进测完血压的老人手里："这页您留着，万一摔了跤，打上面电话能报销。
"下午两点五十分，林未站在经理办公室门口，手心全是汗。
《金牌话术手册》第三章的内容在脑子里打转："当客户质疑理赔难时，应微笑回应国寿2023年理赔获赔率98.7%，相当于100个人申请，98个都能拿到钱..."门突然开了，王磊搂着建材老板的肩膀走出来，两人的笑声像玻璃碴子扎在林未心上。
他深吸一口气推门进去，经理正对着电脑屏幕皱眉："林未啊，王磊刚签了个大单，你这边..."林未没听清后面的话。
他的目光越过经理的肩膀，落在墙上的日历上——父亲的生日快到了。
ICU缴费单上的数字突然在眼前跳动，他攥紧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经理，我保证这个月开单。
"走出办公楼时，夕阳把林未的影子拉得很长。
他摸出手机给母亲打电话，听筒里传来医院消毒水的味道："妈，爸的复查费我来想办法。
"挂了电话，他翻开帆布包里的客户登记表，第一个名字后面画着个小小的保险符号——那是上周在菜市场遇到的卖豆腐的阿姨，她说儿子在工地打工，总担心"万一出事"。
林未站在公交站牌下，把《国寿福条款手册》举到路灯下。
第47页的水渍己经干了，"冠状动脉搭桥术"几个字依然模糊。
但他突然想起张姐说的话："保险不是数学题，是给人留条后路。
"晚风掀起手册的书页，哗啦啦地响，像无数空白保单在等待被填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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