梧桐影里的夏天我第一次注意到夏栀,是在初一开学那天的蝉鸣声里。
九月的阳光把教学楼前的梧桐树晒得发亮,树叶缝隙里漏下来的光斑在走廊上晃啊晃,像谁撒了一把碎金子。
教室里乱糟糟的,陌生的面孔挤在一起,粉笔灰在光柱里飘,每个人都在忙着和新同桌说话,只有我缩在靠窗的角落,手指无意识地抠着书包带。
班主任拿着名单点名的声音像隔着一层水,模糊又遥远,首到“夏栀”两个字被喊到的瞬间,整个教室仿佛被按了暂停键。
“到!”
清亮的声音像冰镇汽水开瓶时的脆响,带着气泡一样的活力。
我下意识地抬头,看见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上,女生“噌”地站起来,校服外套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晒得有点发红的小臂。
她头发扎得高高的,碎发随着动作跳起来,额角还有颗小小的痣,被阳光照得像沾了点金粉。
最显眼的是她的笑,嘴角咧得很开,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连带着眼角的弧度都带着光,好像把窗外的太阳都拽进了教室。
“夏栀同学,你坐在沈念旁边吧,刚好那里有空位。”
班主任指了指我旁边的座位。
我立刻低下头,心脏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咚咚地跳。
耳朵里嗡嗡作响,却能清晰地听见她跑过来的脚步声,不是拖沓的,是轻快的、带着跳跃感的,像小鹿踩在落叶上。
椅子被拉开时发出轻微的摩擦声,下一秒,一股淡淡的栀子花香飘过来,混着阳光晒过的青草味,和教室里沉闷的粉笔灰味截然不同。
“你好呀!
我叫夏栀,夏天的夏,栀子花的栀!”
她的声音就在耳边,带着笑意,像羽毛轻轻扫过耳廓。
我攥紧了书包带,指尖泛白,喉咙像被堵住一样发不出声音。
小学六年,我总是这样,遇到陌生的人就说不出话,老师提问会脸红,被同学搭话会低头盯着自己的鞋尖。
妈妈说我是“闷葫芦”,爸爸说我“心思重”,只有奶奶会摸着我的头说:“念念只是在心里悄悄发芽呢。”
可发芽有什么用呢?
在这样热闹的新环境里,我像株被遗忘在角落的含羞草,连叶子都不敢舒展。
沉默了大概有半分钟,我能感觉到她没有离开,反而好像歪着头在看我。
我硬着头皮抬起眼,撞进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里。
她的瞳孔是浅棕色的,阳光从她背后照过来,给她的睫毛镀上了一层金边,眼底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你是不是叫沈念呀?”
她没等我回答,自己先点了点头,“班主任刚才点过名的,‘沈念’,念起来软软的,很好听。”
她伸出手,掌心朝上,手指修长,指甲修剪得整整齐齐,“我们以后就是同桌啦,请多指教!”
她的手心很暖,带着阳光的温度。
我犹豫了很久,才小心翼翼地把自己冰凉的手放上去,指尖刚碰到她的掌心,就被她轻轻握住了。
她的力气不大,却很稳,像握住了一片怕被风吹走的羽毛。
“你好,沈念。”
我终于挤出几个字,声音小得像蚊子叫。
“我听到啦!”
她笑得更开心了,眼睛弯成了月牙,“沈念,你看窗外的梧桐树,叶子绿得发亮呢!
下过雨之后肯定更好看,会有好多水珠挂在叶子上,像水晶一样!”
我顺着她的目光看向窗外,梧桐树的叶子确实很绿,是那种被阳光泡透了的、带着暖意的绿,风一吹就沙沙作响,光斑在她的侧脸上晃来晃去,给她毛茸茸的发梢都染上了金边。
那是我第一次觉得,夏天的阳光原来不是那么刺眼,蝉鸣也不是那么聒噪。
那天下午的自我介绍环节,轮到夏栀时,她抱着讲台站得笔首,声音响亮得能穿透走廊:“大家好!
我叫夏栀,我喜欢跳舞,喜欢夏天,喜欢吃冰西瓜,还喜欢……”她顿了顿,突然转过头看向我,眼睛亮晶晶的,“喜欢和安静的同桌做朋友!”
全班的目光“唰”地一下都落在我身上,我瞬间涨红了脸,恨不得钻进桌子底下。
可眼角的余光里,夏栀还在看着我,嘴角带着鼓励的笑,像在说“没关系呀”。
那一瞬间,心里那只缩成一团的小刺猬,好像悄悄松开了一根刺。
放学的时候,我收拾书包的动作很慢,想等所有人都走光了再离开。
夏栀却一首坐在旁边,用笔在草稿纸上涂涂画画,嘴里哼着不成调的歌。
等教室里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她突然把草稿纸推到我面前:“你看,我画的你。”
纸上是用彩色铅笔涂的简笔画,一个扎着低马尾的女生坐在窗边,旁边画了一棵歪歪扭扭的梧桐树,树叶上画着好多小太阳,每一片叶子都朝着女生的方向。
最可爱的是,女生的头顶上画了一个小小的对话框,里面写着“你好呀”。
“我不太会画人,”她挠了挠头,有点不好意思,“但我觉得你坐在窗边的样子,很像安静的小月亮。”
我看着那张画,指尖轻轻碰了碰画里的梧桐树,突然觉得眼眶有点发热。
从来没有人这样形容过我,也从来没有人会注意到我坐在窗边的样子。
“明天要不要一起上学?”
她背起书包,歪着头问我,夕阳的光从她身后涌进来,把她的轮廓描成了金色,“我家就在前面那条街,我们可以一起走梧桐树下的那条路,早上的阳光穿过树叶,会很好看的!”
我看着她眼里的光,那光比窗外的夕阳还要亮,比教室里的日光灯还要暖。
沉默了几秒,我轻轻点了点头。
“太好了!”
她欢呼一声,像只快乐的小鸟,“那明天七点,我在路口的栀子花丛等你!”
走出教学楼的时候,夏栀走在我旁边,叽叽喳喳地说着话,说她暑假去了海边,说她最喜欢的画家是莫奈,说梧桐树的叶子到了秋天会变成金黄色,像撒了一地的阳光。
我很少说话,只是听着,可脚步却不知不觉地和她踩在了同一个节奏上。
夕阳把我们的影子拉得很长,并排投在铺满梧桐叶的小路上,她的影子时不时会蹭到我的影子,像两只依偎着的小兽。
风一吹,梧桐叶沙沙作响,好像在说“欢迎你呀,沈念”。
那天的晚霞特别好看,粉紫色的云铺满了天空,空气里飘着淡淡的栀子花香。
我偷偷看了一眼身边的夏栀,她正仰着头看云,侧脸的线条在夕阳下柔和又明亮。
我想,原来夏天真的会有魔法,能把一个沉默的影子,和一个发光的太阳,牵到同一条梧桐路上。
而那一天,只是我们无数个夏天的开始。
后来我才知道,有些相遇就像盛夏的栀子花,一旦开了,就会把整个季节都染得清甜,哪怕时光走了很远,那股香味也会永远留在记忆里,在每个想起的瞬间,都带着阳光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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