痛。
像是千万根烧红的银针同时刺入颅骨,又狠狠搅动。
凌尘猛地睁开眼,视野被层层叠叠的素白绷带分割得支离破碎。
古旧的雕花床顶映入眼帘,檀木的色泽深沉,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药草苦涩和尘埃混合的气息。
“呃……”一声压抑的呻吟溢出喉咙,干涩得如同砂纸摩擦。
随着剧痛而来的,是汹涌如狂潮般的陌生记忆碎片,蛮横地冲撞着他残存的意识。
一个名字在混乱中异常清晰——凌尘,翰翎国顶级世家凌府的废物少爷,骄纵跋扈,不学无术,是整个皇都人尽皆知的顶级纨绔。
紧接着,另一段更为磅礴、更为辉煌却也终结于无尽黑暗的记忆洪流将他彻底淹没。
丹火焚天,万药朝宗……那是属于“凌尘”的另一个身份——屹立于丹道绝巅,受亿万生灵敬仰的丹帝!
离那传说中的“至尊丹”仅有咫尺之遥,却被一道撕裂苍穹、蕴含着毁灭法则的丹劫无情湮灭。
濒死的画面定格:魂飞魄散之际,他清晰地“看”到,护持炼丹大殿、由他最信任的大徒弟亲自布下的九天神煞大阵,竟然在最后关头出现了不应有的能量迟滞!
正是那一丝细微到几乎无法察觉的迟滞,成了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
大徒弟,那个他倾囊相授、视若己出的武帝大圆满强者……疑窦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缠绕了他的心脏。
而这具年轻的、缠满绷带的身体,此刻正承受着融合两种记忆的巨大痛苦。
凌尘,丹帝凌尘,终于明白发生了什么——他,重生了!
重生在这个同名同姓、却声名狼藉的纨绔子弟身上。
“李家少主…李沧…”属于现世少年的记忆碎片带着强烈的怨恨和不甘涌现。
为了一个风月场所的花魁争风吃醋,几句口角便引来杀身之祸。
那个叫李沧的狠辣家伙,仗着实力强横,下手毫不留情,硬生生将原主打得濒死,若非凌家及时赶到并付出巨大代价,这具身体早己冰凉。
“呵……争风吃醋?
亡于丹劫?”
灵魂深处,丹帝的意志发出一声冷峭的自嘲。
何其荒谬!
他堂堂丹帝,推演天机、炼制神丹无数,最后竟死得不明不白;而这具身体的原主,空有显赫家世,却为了一个伶人葬送性命,活成了全城的笑柄。
不甘!
强烈的求生欲与复仇之火在丹帝残魂的催动下熊熊燃烧。
“既然天不绝我,让我重活一世……”凌尘(丹帝)在绷带缝隙中艰难地转动眼球,打量着这陌生的房间,“这副身体,便是我新的起点!
武道……前世疏忽的短板,这一世,必将登峰造极!
至于丹劫之谜…大徒弟…还有那个李沧…欠下的债,都要一笔一笔,连本带利讨回来!”
“尘儿!
我的尘儿你醒了?!”
一声带着哭腔、饱含惊喜与心疼的呼喊打破了室内的死寂。
伴随着急促的脚步声,一个风姿卓越、眼角虽有细纹却更添韵味的妇人几乎是扑到了床边。
她便是凌尘此世的母亲——苏挽月。
苏挽月颤抖的手想抚摸儿子的脸,却又怕碰到伤口,只能悬停在绷带上方,泪水簌簌落下:“痛不痛?
告诉娘,哪里还痛?
别怕,醒了就好,醒了就好啊!”
她的声音哽咽,那份发自肺腑的疼惜几乎要凝成实质。
紧接着,一道沉稳如山岳却又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焦急的身影大步流星跨入房门。
来人身材高大,面容刚毅,正是凌家当代家主,凌啸天。
他虽然极力维持着家主的威严,但眼底深处那抹失而复得的狂喜和疲惫后的放松,却怎么也掩饰不住。
“醒了就好,醒了就好!”
凌啸天声音低沉有力,走到床边,目光如炬地扫过凌尘全身的绷带,眉头紧锁,“李家那小畜生,下手忒狠!
这笔账,为父定要他加倍偿还!”
他语气里的杀伐之意,让房间的空气都为之一寒。
随即,凌啸天从怀中珍重地取出一个温润的白玉小瓶,小心翼翼地倒出一粒龙眼大小的丹药。
丹药呈淡青色,表面有微微的灵气流转,散发着不算浓郁的药香。
“来,尘儿,把这颗‘养体丹’吃下去。
这是府库里最好的疗伤丹药了,对你的筋骨脏腑恢复大有裨益。”
他将丹药递到凌尘唇边。
一股极其熟悉又极其低劣的气息瞬间钻入凌尘的鼻腔。
前世俯瞰丹道巅峰的眼界,让他下意识地皱起了眉头(尽管绷带挡住了表情)。
养体丹?
丹纹粗糙,杂质淤积,药力驳杂不纯,灵气逸散严重……这在他前世,连给看守丹房的童子当糖豆都嫌磕碜!
炼这丹的人手法拙劣得令人发指!
“爹…这丹……”凌尘下意识就想推开,嗓子嘶哑得厉害。
“乖儿子,快吃了!”
苏挽月在一旁急切地催促,根本没注意儿子的嫌弃。
在她看来,这己是家族能拿出的最好的东西。
凌啸天见儿子迟疑,只当是伤重无力或是怕苦,又往前递了递,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与一丝哄劝:“听话,吃了伤才好得快。
爹娘守了你三天三夜,你要快点好起来。”
看着父亲指尖微微的颤抖,母亲眼中未干的泪痕,那饱含关切与担忧的眼神……前世孤身问道、早己忘却亲人温暖的丹帝凌尘,心底某处冰封的角落悄然融化了一丝。
拒绝的话,再也说不出口。
罢了……这副身体确实虚弱的可怕,急需任何一点能量补充。
再差的丹药,总归聊胜于无。
他艰难地微张嘴唇。
凌啸天立刻小心地将丹药送入他口中。
丹药入口即化,一股温热的、带着不少浑浊杂质的药力流开始缓慢扩散,滋润着干涸受损的经脉。
虽然品质低劣得让他灵魂都想叹息,但身体的本能却贪婪地吸收着这点微薄的能量,撕裂般的痛楚似乎真的缓解了一丝丝。
“感觉怎么样?
有没有好一点?”
苏挽月紧张地问。
“好些了……爹,娘……”凌尘(丹帝)模仿着原主的语气,声音依旧沙哑,却带上了一丝安抚的意味,“我…想睡会儿…你们…也去歇歇吧……”他需要绝对安静的空间,来彻底掌控这具身体,评估现状,制定下一步的计划。
父母的关爱此刻成了甜蜜的负担。
苏挽月还想说什么,凌啸天却轻轻按住她的肩:“让他好好休息。
人醒了,就是天大的幸事。
我们在这里,他反而拘束。”
他深深看了一眼缠满绷带的儿子,眼神复杂,有痛惜,有后怕,也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儿子醒来后的眼神,似乎和以前那个只知道吃喝玩乐的混小子不太一样了?
是错觉吗?
“好,好,我们这就出去。
尘儿你安心睡,娘就在隔壁,有事立刻喊我!”
苏挽月擦了擦眼泪,一步三回头地被凌啸天搀扶着离开了房间。
厚重的雕花木门轻轻合拢,隔绝了外界的一切声音。
绷带之下,少年原本带着几分迷茫和痛苦的眼神瞬间变得深邃、锐利,如同历经万载岁月冲刷的寒潭古玉。
“呼……”一声悠长的、带着金属摩擦般嘶哑的吐息在寂静的房间里响起。
终于……清净了。
凌尘缓缓闭上眼。
属于丹帝的强大灵魂力量,如同涓涓细流,开始艰难地、小心翼翼地运转起来。
这力量在经历丹劫和重生后己万不存一,脆弱不堪,但用来内视这具残破不堪的身体,绰绰有余。
魂力如同最精密的探针,缓缓扫过西肢百骸、五脏六腑。
每一处断裂的筋骨,每一丝受损的经脉,每一块残留淤血的脏腑,都清晰地映射在他的“视野”之中。
“根基薄弱,经脉滞涩,丹田更是如同荒废的浅滩……难怪被称为废物。”
丹帝的意念冷静地评判着,“李沧……下手果然歹毒,多处暗伤若不经特殊处理,足以断绝武道前路。”
“不过……”一丝属于巅峰强者的傲然在灵魂深处泛起,“有吾在此,这副皮囊,便不再是桎梏!
前世丹道无双,这一世,便以丹为引,以武为锋!”
“当务之急,是梳理身体,剔除暗伤,重铸根基。
这副身体的资质……嗯?”
魂力探查到某处时,凌尘的意念猛地一顿,一股难以言喻的悸动传来。
他强行压下心头的波澜,继续细致地探查。
“最低要求……”丹帝凌尘在心中勾勒着蓝图,“三月之内,必达练气境巅峰!
一年筑基!
与此同时,炼丹之术必须同步恢复,至少达到……三阶丹师的水准。
唯有如此,才能初步拥有自保之力,并开始着手调查前世的疑云!”
“李沧…还有……我那位‘好徒弟’……”冰冷的杀意,无声地在绷带包裹的躯壳内弥漫开来,“你们,等着。”
窗外,夕阳的余晖透过雕花窗棂,在古朴的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床上,缠满绷带的少年静静躺着,仿佛陷入了沉睡。
唯有那绷带缝隙中偶尔闪过的一抹深邃精光,预示着这具躯壳之内,己然蛰伏了一个足以搅动风云的绝世灵魂。
新的征途,在剧痛与重生交织的寂静中,悄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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