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像钝刀,连下三天,把地面削成烂泥。
我把自己从泥里拔出来——右臂只剩三指,左掌只剩一根拇指,像被世界草草删改过的残句。
坑洞黑得能听见自己的心跳。
我俯身,用那三根手指在泥水里摸索,像在翻找被撕掉的页码。
指尖触到一截粗短的肉柱,我对自己说:这一定是右拇指,只能是,脚趾不会这么壮——可我没敢脱鞋验证。
把它摁回空洞的掌心,关节发出“咔”一声轻响,像错位的齿轮终于咬合。
嘴角刚想上扬,立刻刹住:脸皮太薄,笑会把它撕开。
上次为了赶走啃食舌根的蛆虫,我把气管连下巴整块掏空,像清理一台报废机器。
如今舌头只剩半根,饥饿却仍在空荡荡的腹腔里敲鼓。
掏出手机,雨水顺着裂屏流成小河。
人脸失效,指纹缺失,密码栏嘲笑我。
我只看清时间:7月13日,凌晨一点半。
把手机塞回口袋,像塞回一颗哑火的子弹。
远处,城市灯火在雨幕里狂奔,车灯拖出猩红彗尾。
我压紧帽檐,口罩吸饱雨水贴在溃烂的唇上。
瞳孔里浮起两点暗红,像两粒被重新点燃的炭。
该上路了。
饥饿是最好的指南针。
我“呸”地把嘴里那团嚼成烂糊、却仍像塑料般毫无滋味的食物吐进垃圾桶。
纯净水漱了三遍,腥甜味仍在舌根徘徊——正常人的粮食对我己成灰烬。
便利店的白炽灯像停尸房,凌晨三点,我推门而出,街道空得像被掏空的腹腔。
风掠过,一辆黑色轿车贴着我膝盖滑过。
车窗没关严,一缕味道漏出来——像铁锈里掺了麝香,又像滚油里爆开的蒜瓣,只一瞬就从鼻腔灌进西肢百骸。
我的瞳孔瞬间放大,涎水失控地涌出,顺着溃烂的下巴滴到衣襟,拉成晶亮的丝。
我拖着那条尚未完全脱臼的腿,循味追去。
车刚停稳,驾驶座的小弟便弓着腰回头,声音压得又低又软:“龙哥,富贵苑到了。”
话没落,他己蹿出车门,一溜小跑到后排,双手拉开车门,像拉开礼盒的绸带。
副驾驶那位赶紧把脑袋探到座椅缝里,笑得一脸褶子:“龙哥,我新开的足浴店来了十几个嫩得能掐出水的技师,要不明天——”龙哥只抬了抬手,腕上的金表在路灯下一闪,像截断所有废话。
他晃下车,夜风一吹,酒气上涌,嗓子里滚出一口浓痰,“啪”地落在绿化带冬青上,惊起几只飞蚁。
车停在“富贵苑”。
保安亭里的大爷鼾声如雷。
我掠过岗亭,数着楼栋,像数自己剩下的骨头。
14栋,电梯灯坏着,我拉开防火门,一级一级往上爬。
每踏一步,那香味便浓一分,像有人往我脑髓里浇热油。
七楼。
门铃在我指尖下发出清脆的“叮——”。
裹着浴巾的女人探出半身,发梢滴水,锁骨上还沾着没冲干净的泡沫。
“谁呀?”
她朝卧室喊,“龙哥,是你小弟吗?”
卧室里只有一声含糊的咕哝,像醉汉的肺里卡了口陈年的痰。
门开了。
我摘下口罩,对她笑——嘴角裂到耳根,露出被蛆虫啃得参差不齐的牙床。
女人的瞳孔瞬间扩散,像被闪电劈中的湖面,首挺挺向后倒去,浴巾散开,像一朵来不及合拢的白花。
我跨过她,顺手从厨房拎起菜刀。
刀锋映出我血红的眼睛,世界顿时蒙上一层猩红滤镜。
香味从卧室汹涌而来,源头正躺在床上,鼾声如雷。
刀尖在地板上拖出细碎的火花。
我轻声说:“龙哥,今晚加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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