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
深得像是墨汁倒灌进天地的缝隙，整座小城蜷缩在浓稠的黑暗里，连风都凝滞不动。
只有远处山脊上，几盏孤零零的煤油灯在残破的屋檐下摇晃，像垂死之人最后的心跳。
啪嗒。
一滴水，从屋檐断裂的铁皮边缘坠落，砸在锈迹斑斑的铁桶上，声音清脆得如同骨头折断。
巷子深处，一道人影缓缓走来。
他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棉袄，领口磨出了毛边，脚上的布鞋早己看不出原本的颜色，鞋尖破了个洞，露出一截灰黑的脚趾。
他的步伐很慢，每一步都像是踩在泥浆里，拖沓、沉重，仿佛背负着某种看不见的东西。
他的脸藏在兜帽的阴影下，只露出半截干裂的嘴唇，和一缕贴在脸颊上的湿发。
巷口的野猫猛地炸起背毛，弓着身子退入墙角，喉咙里发出低哑的呜咽。
人影停下。
他缓缓抬头。
兜帽滑落，露出一张年轻却毫无生气的脸——眼窝深陷，颧骨高耸，唇色发青。
最诡异的是，他的瞳孔竟呈现出一种近乎透明的灰白色，像是蒙了一层雾。
“找到了……”他喃喃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他抬起手，指尖颤抖地指向巷子尽头那扇斑驳的木门——门上贴着一张褪色的红纸，上面用毛笔歪歪扭扭写着两个字：平安。
可那“安”字的末一笔，却被一道暗褐色的划痕截断，像是有人用刀狠狠剜过。
人影一步步逼近，每走一步，空气中就泛起一圈几乎不可察觉的涟漪，如同水面被无形的手指拨动。
巷子两侧的墙壁开始渗出黑色的水渍，顺着砖缝蜿蜒而下，汇聚成细流，流向他的脚边。
他没有避开。
他任由那黑水浸透鞋底，发出“滋滋”的轻响，仿佛皮肉正在被腐蚀。
终于，他站在门前。
伸手，推门。
吱——呀——门轴发出刺耳的呻吟，屋内陈设一览无余：一张木桌，两把椅子，墙角堆着几件旧衣，灶台冰冷，水缸空荡。
唯一不同寻常的，是正对门的那面墙上，挂着一幅巨大的黑白照片——照片里是一家三口，父母中间站着一个七八岁的男孩，笑得灿烂。
人影的目光死死钉在那男孩脸上。
他的呼吸忽然变得急促，胸口剧烈起伏，灰白的瞳孔中，竟浮现出一丝猩红的血丝。
“哥……是你吗？”
一个稚嫩的声音突然从屋内响起。
人影猛地转身。
一个小男孩站在里屋门口，穿着睡衣，赤着脚，脸上带着天真的笑意。
他的皮肤异常苍白，几乎透明，能看见皮下青紫色的血管。
“你回来了？”
男孩蹦跳着上前，“妈妈说你不会回来了，可我一首等你……你去哪儿了？
为什么这么久？”
人影没有回答。
他的嘴唇微微颤动，右手缓缓抬起，指尖竟开始剥落——皮肤如纸片般卷起、碎裂，露出底下漆黑如焦炭的肌肉组织。
“你不该……活着。”
他终于开口，声音像是从地底传来。
男孩的笑容僵住了。
“你说什么？”
“你不该……活着。”
人影重复，脚步向前一寸寸挪动，“那天……你不该活下来。”
男孩后退一步，眼中浮起恐惧：“你……不是我哥……我哥不会这么说！”
“我是。”
人影低语，“我是陈默……你的哥哥。
可你不知道，那天火灾里，真正该死的人……是你。”
“不——！”
男孩尖叫，转身想逃。
人影抬手，五指张开。
刹那间，屋内温度骤降，墙壁上的黑水瞬间凝结成冰，冰层顺着地面疯狂蔓延，如蛛网般封住男孩的双脚！
男孩挣扎，哭喊，可那冰寒仿佛能冻结灵魂，他的声音越来越弱，脸色由白转青。
人影走到他面前，低头凝视。
“妈妈把你救了出来……可她不知道，火是你点的。”
他缓缓抬起那只腐烂的手，轻轻抚上男孩的脸，“你嫉妒我，对吧？
爸爸总夸我画画好，老师总让我当班长……你恨我，所以你放了火。”
“我没有！
我没有！”
男孩嘶喊，“是意外！
是意外！”
“可我记得。”
人影轻笑，“我死在火里，可我的意识一首看着你……看你装作悲伤，看你接受慰问，看你心安理得地活在我该活的位置上。”
“所以……我回来了。”
话音落下，他猛地将手插入男孩胸口！
没有鲜血喷涌，只有一团幽蓝色的光球被硬生生拽出——那光球中，隐约浮现出男孩狞笑的脸，正用打火机点燃窗帘。
“这是……你的‘灾厄’。”
人影低语，“藏在记忆里的罪。”
光球在他掌心剧烈挣扎，发出无声的尖啸，最终化作一缕青烟，消散在空气中。
男孩的身体软软倒地，像一具被抽空的皮囊。
人影站在原地，灰白的瞳孔渐渐恢复清明。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腐烂的皮肤正在缓慢愈合，新生的血肉泛着不自然的粉红。
他走到那张全家福前，伸手轻轻擦去照片上男孩的脸。
“现在……”他低声说，“才是真正的平安。”
忽然，屋外传来脚步声。
由远及近，整齐划一，像是军队行进。
人影转头望向窗外。
漆黑的巷子里，十几道身穿黑红制服的身影正缓缓走来，胸口绣着银色徽章——一只竖瞳睁开的眼睛。
执法者。
为首的男子摘下帽子，露出一张冷峻的脸。
他手中握着一只残破的仪器，指针早己断裂，只余下焦黑的外壳。
“陈默。”
他开口，声音如铁，“你私自唤醒‘灾厄’，触犯禁令。”
人影静静站着，没有反抗。
“我知道。”
他说，“但我必须回来。”
“你知道后果。”
“知道。”
他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地上男孩的尸体，“但有些债，只能用命还。”
执法者抬手，身后众人举起漆黑的长管武器，枪口对准人影。
“执行清除。”
就在此刻——屋内那幅全家福，突然无风自动。
照片中，原本被擦去的男孩脸庞，竟一点点重新浮现。
而且……嘴角，缓缓上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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