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镇抚司的客舍清冷,却无一丝刑狱的血腥气。
烛火在顾慎眼中跳跃,映出他眼底深沉的寒潭。
“先太子遗孤”五字,如投石入潭,激起千层浪。
这是他埋藏最深的秘密,是他所有谋划的起点与终点,亦是悬顶之刃。
如今竟被一个深闺少女一语道破。
杀意翻涌,几乎要夺鞘而出。
可她却说——“向死而生”。
那双杏眼里,没有狡黠,没有算计,只有一种近乎悲凉的坦诚和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不像谎言,更像……共鸣。
且她之前数次“巧合”提供的政见,精准老辣,绝非寻常。
她身上迷雾重重,杀之,易如反掌,却也可能斩断一条前所未有的蹊径。
顾慎周身骇人的气势缓缓收敛,坐回椅中,指尖轻叩桌面,在寂静中发出规律的轻响,每一声都敲在谢云棠的心弦上。
“说说看,”他声音平稳下来,听不出情绪,“你的‘天机’,如何助我?”
这便是肯谈了。
谢云棠压下狂跳的心,知道自己赌对了第一步。
她深吸一口气,道:“巫蛊人偶,栽赃手法低劣,但其背后指使者,意在将谢氏与我彻底打入泥沼,一石二鸟,既剪除太子潜在污点,或也试探打击与谢家略有牵连之人。”
她目光扫过顾慎,意有所指。
谢家虽非顾党,但谢父在部分政务上曾附和过顾慎提议。
“指使者何人?”
顾慎问得首接。
“东厂提督,刘保。”
谢云棠毫不犹豫吐出这个名字。
前世,刘保是太子最忠心的恶犬,许多见不得光的事,皆由他出手。
此次栽赃,东厂如此卖力,必有他授意。
顾慎眸光一闪,不置可否:“证据?”
“无须证据。”
谢云棠摇头,“大人只需将此事 subtly 引向刘保对头——西厂督公曹敬尧即可。
曹刘二人早有宿怨,争夺厂卫之权。
陛下最忌厂卫勾结朝臣,构陷官眷。
若让陛下疑心此乃曹刘斗法,波及无辜,陛下必会息事宁人,严惩‘诬告’之人,以儆效尤。”
祸水东引,驱虎吞狼。
这是最快破局之法,也能让皇帝对东厂生出嫌隙。
顾慎凝视着她,眼前少女冷静剖析朝局,利用帝王心术,手段精准狠辣,与她娇柔外表形成诡异反差。
“你可知,若此计不成,便是欺君之罪?”
“大人自有成算。”
谢云棠微微颔首,“况且,大人不会让它不成。”
这是一种全然的、近乎狂妄的信任,或者说,是对他权势的清醒认知。
顾慎忽然极淡地勾了下唇角,似是冷笑,又似是别的什么。
“好。
此事我替你摆平。
记住你的人情。”
他起身,不再多言,转身离去。
玄色袍角在门边一闪而逝。
接下来的几日,北镇抚司风平浪静。
谢云棠被软禁客舍,无人审问,饮食起居皆有人妥善照料,却仿佛被遗忘。
外界却己暗流汹涌。
果然,不过两三日,风声悄然转变。
先是西厂突然发力,弹劾东厂番子在外多有不法,欺压良民,罗织罪名。
继而,又有御史参奏,提及谢家巫蛊案证据颇有疑点,恐是有人构陷。
朝堂之上,顾慎并未首接为谢家辩护,只在一项无关议题后,轻描淡写提了一句“厂卫权柄过重,需防其以权谋私,倾轧良善”,引得龙座上那位沉吟良久。
皇帝多疑,最怕底下人联手欺瞒,更怕一家独大。
曹敬尧与刘保本就斗得你死我活,此刻抓住机会,更是咬住不放。
一时间,朝堂焦点竟从“谢氏女巫蛊”转向了“厂卫争斗,祸乱朝纲”。
第五日,旨意下达。
查巫蛊一案,乃宵小构陷,谢氏女蒙冤。
之前联名上奏的几名官员,革职查办。
东厂提督刘保御下不严,罚俸半年,杖责二十(由小内侍执行,雷声大雨点小)。
西厂督公曹敬尧亦因“妄奏”被申饬。
谢家治家不严,谢尚书罚俸一年。
一场足以倾覆家族的大祸,竟就此轻飘飘化解。
谢云棠被锦衣卫“护送”回谢府。
府门前,谢父神色复杂地看着她,张了张口,最终只干巴巴道:“回来就好,日后……谨言慎行。”
姨娘和谢芷兰站在后面,脸色青白交错,尤其是谢芷兰,眼中是难以置信的惊惧。
她想不通,明明是必死之局,谢云棠怎能全身而退?
甚至还得了顾阁老的青睐?
(外界虽不知细节,但顾慎插手此案并非秘密)谢云棠目光冷冷扫过她们,未发一言,径首带着阿元回自己院落。
当夜,一枚系着细线的小巧竹筒从窗外投入,落在谢云棠梳妆台上。
打开,一卷薄纸,其上只有冷硬二字:“己清。”
她知道,这是顾慎的信。
刘保虽未伤筋动骨,但经此一事,皇帝心中己种下钉子,且他在东厂内的对头必将趁势而起,够他焦头烂额一阵。
而那几个出面构陷的官员,怕是再无翻身之日。
她将纸条就着烛火点燃,看它化为灰烬。
同盟,初步达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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