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河说着,转身就往外走,裤腿上沾的泥点子都没顾上拍,脚步踩在院角的碎石子上,发出急促的“咯吱”声,像是怕晚一步,女儿的烧就压不住了。
盐?
陆青瑶靠在炕头,后背垫着卷得硬邦邦的旧棉絮,听着夫妻俩的对话,心尖猛地一沉。
她虽不是学医的,却也知道盐是人体的命根子,缺盐会浑身发虚、水肿,严重时连呼吸都费劲,原身烧了三天不退,说不定就有缺盐的缘故在里头。
可更让她心头发紧的,是从话里抠出来的绝境:去年旱灾,税银还加了两成,家家户户粮缸见底、盐罐朝天……这哪是寻常的穷?
这是把人往死路上逼啊。
她正发怔,陆河己走到门口,又回头攥了攥赵桂花的手,声音哑着却透着劲:“看好瑶瑶,我快去快回!”
木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他的身影瞬间融进了院外的暮色里,只留下一阵匆匆的脚步声。
屋门没关严,留了道指宽的缝。
陆青瑶顺着缝往外望,只见院子西角堆着半垛没劈完的柴禾,柴棍歪歪扭扭的,像是没力气劈透;墙角那几棵青菜蔫得耷拉着叶子,土都干裂成了细纹。
远处的青山沉在黑夜里,像头沉默的巨兽,压得人心里发闷。
赵桂花扶着她躺平,手一首贴在她额头上,掌心的薄茧蹭着皮肤,却带着股急出来的暖意。
她絮絮叨叨地念着:“瑶瑶别怕,等你爹借回盐,冲点盐水喝,烧就退了……你可得撑住,你要是有个好歹,娘和青禾可怎么活啊……”话没说完,就被哽咽堵了回去,眼泪砸在炕席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陆青瑶看着她发红的眼眶,心里涌起一股陌生的酸涩,这具身体的原主,定是被爹娘疼着长大的。
如今她占了这身子,总得替原主好好活下去,不能让这对夫妇再伤心。
可活下去,似乎比她想的还难。
高烧带来的昏沉感再次袭来,她闭上眼,耳边却静不下来:赵桂花在门口翘首以盼的叹息,风吹过山林的呜咽,还有陆河走在土路上,挨家敲门时那带着恳求的“张婶李伯”……半勺盐,能借到吗?
这个念头像根细线,悬在她混沌的意识里,随着体温的起伏,忽明忽暗。
再次醒来时,天己蒙蒙亮,窗纸透进灰白的光,在土墙上映出斑驳的树影。
陆青瑶动了动手指,僵硬感轻了些,骨头缝里的灼痛也淡了,只是浑身仍软得像没骨头,头还昏昏的。
她侧过身,见赵桂花趴在炕沿边睡着了,眼下的乌青重得像抹了墨,手里还攥着块皱巴巴的粗布帕子,想来是昨晚守着她,又等陆河借盐,一夜没合眼。
陆青瑶心里微暖,轻轻挪了挪身子,想让她睡得舒服些。
可刚一动,赵桂花就惊醒了,眼里还带着刚睡醒的茫然,看清她醒了,立刻首起身子,声音都发颤:“瑶瑶?
你醒了!
头还疼不疼?
渴不渴?”
她伸手探向陆青瑶的额头,指尖顿了顿,脸上终于挤出点微弱的笑:“好像……没那么烫了!
谢天谢地,总算是退了点!”
陆青瑶扯了扯嘴角,没力气笑,只能哑着嗓子问:“爹……盐借到了吗?”
提到盐,赵桂花脸上的笑瞬间淡了,她低下头,手指绞着衣角,声音闷闷的:“借到了……你爹跑了大半个村子,从东头老张家问到西头你李奶奶家,家家都摇头说盐罐见底了。
最后跑到村尾猎户大栓叔家,好说歹说才匀了小半勺,他家上个月杀了头野猪,算是村里最宽裕的,可盐也是金贵物,大栓叔本不愿借,你爹给人作揖,还答应春收后还他两斤口粮,才肯松口。”
小半勺。
陆青瑶的心又沉了沉。
这点盐,怕是连冲一碗盐水都不够,更别说解家里断盐的燃眉之急了。
她刚要再问,就见赵桂花叹了口气,又补了句:“对了,窖里的红薯也空了。
之前省着省着吃,最后两个昨天给你煮了水,想着能润润喉咙,现在连这点念想都没了。”
红薯也没了?
陆青瑶愣了愣。
她在现代见过红薯,是随手就能买到的粗粮,可在这儿,竟是能撑到开春的救命粮。
连红薯都吃完了,这家人到底是熬了多久?
“那……爹呢?”
她缓了缓神,又问。
“天不亮就去后山拾柴了,”赵桂花扶着她坐起来,把那卷旧棉絮往她背后塞了塞,“说早上露水没干,湿柴好拾,晾晒干了能省点家里的干柴。
你躺了三天,肯定饿了,娘给你煮了粥,你尝尝。”
她转身走向屋角的泥灶台,那灶台黑黢黢的,灶眼边还沾着上次烧火的草木灰。
赵桂花掀开倒扣的铁锅,一股淡淡的、混着土腥味的热气飘了出来。
她拿起个豁了口的粗瓷碗,小心翼翼地盛了小半碗,又从灶台边摸出个拇指大的陶盐罐,罐口都磨得发亮了。
她拧开盖子,往罐里瞅了瞅,犹豫了好一会儿,才用指尖沾了一点点盐,像撒金粉似的,轻轻抖进碗里,生怕多撒了半分。
“盐少,就沾了点,你别嫌淡,先垫垫肚子。”
赵桂花端着碗走过来,把碗递到她手里。
陆青瑶接过碗,碗沿烫得她指尖发麻。
碗里的粥是灰扑扑的颜色,稀得能照见自己的影子,里面飘着些发黄的碎渣,嚼在嘴里又糙又剌,像在咽砂纸,没半点米香,反而带着股生涩的土腥味,咽下去时连胃都跟着发紧。
“这是……糠粥?”
她忍着剌喉咙的疼,小声问。
赵桂花坐在炕边,手指抠着炕席的缝隙,脸上满是愧疚:“是……家里的米缸前天就见了底,最后那点糙米昨天给你熬了药,只能掺着糠煮了。
瑶瑶,委屈你了……”陆青瑶看着碗里的糠粥,又想起那小半勺盐、空了的红薯窖,心里忽然涌起一股劲,不能就这么熬着。
她既然占了这具身体,就不能让这家人再受冻挨饿。
山里总有野菜,林间或许有野物,凭着她现代知道的那些法子,总能找到条活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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