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砺签完租房合同的那一刻,笔尖在纸上划出干脆利落的一笔,像手术刀切断了最后一丝牵连。
中介小伙子热情地帮她搬着那个不大的行李箱,里面只装了几件衣服和日常用品。
离婚协议上写得很清楚,虽然房子归她,但她不想继续住在那个让人伤心的家。
重新选个住处重新开始新的生活,她的人生信条里不允许她去悲春伤秋,饮酒买醉。
新公寓位于城市东区的老式小区,六层无电梯的顶层。
楼道里飘着别家晚饭的香气,糖醋排骨和蒜蓉青菜的味道交织在一起,提醒着苏砺现在己经是晚上七点。
她掏出钥匙打开房门,一股久未住人的尘埃气息扑面而来。
“苏小姐,这房子虽然旧了点,但采光特别好,前面没有遮挡。”
中介小伙子把行李箱放在客厅中央,“而且顶层安静,适合您这种需要专注工作的人。”
苏砺点点头,没说什么。
她走到窗前,推开那扇有些变形的老式钢窗,傍晚的风瞬间涌入,吹散了屋内的沉闷。
远处城市的天际线正在亮起灯火,像是一片星海被人间偷来,铺展在高楼之间。
中介走后,苏砺打开行李箱。
最先取出的不是衣物,而是一个折叠式服装人台和一盒工具。
她将人台摆在客厅最明亮的角落,然后才开始收拾其他东西。
不到一小时,所有物品各归其位。
苏砺的日常生活本就极简,离婚后更是精简到了极致。
衣柜里只有黑白灰三种颜色的衣服,全都按照色系和品类排列整齐。
书架上的专业书籍排列得一丝不苟,缝纫工具按大小顺序放在透明收纳盒中。
手机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生产部—张经理”。
苏砺接通电话,语气平静如常:“张经理,我正想明天联系您。
第二批成衣的进度如何?”
电话那头传来略带歉意的声音:“苏老师,实在是抱歉,厂里最近订单爆满,您的那批货可能要延迟三天左右。”
苏砺走到窗前,望着远处闪烁的霓虹灯:“我理解生产压力,但我们有合同约定。
如果延迟交货,首播档期全部要调整,这会产生连锁反应。”
她的声音平稳却不容置疑,“您看能不能协调一下,至少先把我那批货中的主打款赶出来?
我可以明天亲自去厂里确认样品。”
短暂的沉默后,张经理让步了:“那明天上午十点,您过来我们具体商量。”
挂掉电话,苏砺看了一眼时间,晚上八点二十。
她打开冰箱,里面空无一物。
这才想起自己从早上到现在只喝过一杯咖啡。
叫外卖需要等待,出门吃饭需要时间,最后她从包里拿出一条能量棒,就着自来水吞了下去。
胃里有了东西,思维更加清晰。
她打开笔记本电脑,开始修改第二天要讨论的设计图稿。
屏幕上的连衣裙设计简约利落,没有任何多余装饰,一如她现在的生活。
工作到凌晨一点,苏砺才关掉电脑。
新床垫硬得出奇,与她曾经习惯的柔软天差地别。
她在黑暗中睁着眼,等待睡意降临。
记忆像狡猾的野兽,总在防守最薄弱时悄然来袭。
那些温暖的夜晚,相拥而眠的安心感,早晨醒来看到的睡颜...苏砺猛地坐起身,打开床头灯。
睡眠是时间的浪费,她对自己说。
重新打开电脑,她开始审核面料供应商发来的新季度样布资料。
第二天清晨六点,苏砺己经出现在工作室。
这是一间位于创意园区的小型loft,楼下是展示区和办公区,楼上是制作间和仓库。
离婚后她几乎把这里当成了家,甚至添置了一个简易淋浴间。
“苏老师早!”
助理小雨刚到门口就惊讶地看见工作室的灯己经亮了,“您这么早就来了?”
“早。”
苏砺从设计稿中抬起头,“新系列的打样出来了吗?
我昨天收到通知说己经送到楼上了。”
小雨赶紧放下包:“我这就去查看。”
工作室逐渐热闹起来。
设计师、版师、运营人员各就各位,开始一天的工作。
苏砺的日程表精确到每半小时一个单元,几乎没有留白的空间。
上午与设计师讨论新稿,中午与布料商沟通到货时间,下午到工厂跟进生产进度。
苏砺像一台精密仪器,在每个环节提供决策和指导。
她的专注度惊人,能够瞬间从面料问题切换到设计细节,再转到营销策略,没有一丝犹豫或分神。
“苏老师,这款连衣裙的腰部细节需要调整吗?”
设计师小李问道,“总觉得有点不协调。”
苏砺瞥了一眼设计图:“腰线提高一公分,侧缝处收窄半公分。
另外,建议用意大利那批新到的混纺面料而不是原定的纯棉,垂感更好。”
“但是成本会增加不少...体验比价格重要。
我们的客户愿意为更好的版型买单。”
苏砺的语气不容置疑,“去做调整吧,下班前我要看到修改稿。”
这样的对话贯穿整天。
苏砺的决策快速而准确,没有任何拖泥带水。
工作室的员工私下里都说,离婚后的苏老师像换了个人,更加犀利,也更加难以接近。
傍晚六点,员工陆续下班。
苏砺却刚刚进入另一项工作——首播准备。
“苏老师,今晚主推的三款己经熨烫好了。”
小杨将衣服挂在移动衣架上,“首播间背景需要调整吗?”
苏砺检查着服装的每个细节:“把那个深灰色背景板换成浅灰,灯光调亮10%。
另外,把新到的配饰拿来搭配试试。”
晚上八点整,首播准时开始。
苏砺站在镜头前,脸上是专业而亲切的微笑,与白天那个冷峻的老板判若两人。
“大家晚上好,欢迎来到苏砺的穿搭空间。
今天有三款特别设计要和大家分享,第一款是这个...”她的声音温暖柔和,讲解细致入微。
评论区不断刷新,问题一个接一个抛出,苏砺游刃有余地回应着。
三小时的首播结束后,苏砺的嘴角才放松下来,那抹职业性的微笑瞬间消失。
她独自整理首播间的衣物,一件件挂好,记录需要调整的细节。
手机响起,是她母亲。
苏砺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
“砺砺,你还好吗?
这几天怎么都不接电话?”
母亲的声音透着担忧。
“忙,新系列要上了。”
苏砺用肩膀夹着手机,手上继续整理衣物,“有什么事吗?”
电话那头沉默片刻:“你刘阿姨说看到赵俊了...他和那个人在一起,好像己经...妈,”苏砺打断她,“我正在工作,这些事以后再说吧。”
挂掉电话,工作室陷入死寂。
苏砺站在原地,手中的衣架微微颤抖。
她深吸一口气,将衣架稳稳挂回轨道,关灯上楼。
淋浴间里,热水冲刷着身体。
苏砺靠在墙上,任由水珠打在脸上。
那些被严密防守的情绪终于找到缝隙,一点点渗漏出来。
她想起第一次见到赵俊时,他穿着她设计的套装走过来;想起他们一起布置第一个工作室,刷墙到深夜;想起他曾说最爱看她专注工作的样子...水声掩盖了其他声音,苏砺抹了把脸,关掉龙头。
镜子里的人眼神疲惫却清醒。
她对着镜子练习了一个微笑,然后迅速收起表情。
擦干身体,苏砺没有立即穿衣。
她的目光落在左胸上方,那里有一个小小的纹身——两个交错的缝纫针,下面是一行几乎看不清的小字:“针与线”。
那是她和赵俊在一起一周年时一起去纹的,象征着他们既是事业伙伴又是生活伴侣。
离婚后,她曾想过去除这个纹身,最终却留下了。
不是出于怀念,而是作为提醒——提醒自己信任如何被辜负,誓言如何变成谎言。
穿上睡衣,苏砺坐到工作台前。
还有一批设计稿需要审核,明天上午的会议材料需要准备。
工作是最好的麻醉剂,忙碌是最有效的止痛药。
他她打开台灯,将自己重新埋入图纸与数据之中。
夜深人静,城市渐渐沉睡。
只有苏砺的工作室还亮着灯,像一艘夜航的船,在黑暗的海面上独自前行。
她不需要休息,不需要回忆,只需要足够多的工作填满每一秒钟,让那些无处安放的情绪找不到可乘之机。
凌晨三点,苏砺终于合上最后一份文件。
她的眼睛干涩发痛,身体疲惫不堪,但内心却异常平静。
这种精疲力尽带来的空白感,比安眠药更有效。
躺在工作室沙发床上,她瞬间陷入无梦的睡眠。
五小时后,闹钟将再次响起,新的一天又将开始,充满会议、设计、生产和首播,没有一丝缝隙留给痛苦和回忆。
这就是苏砺的新生活,用忙碌建筑起来的堡垒,每一分钟都是加固防御的砖石。
在这个堡垒里,她是安全的,无人能伤。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