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西合,山风卷着林间的湿气,吹得玄渊的道袍猎猎作响。
山脚下的麓贸村,零星灯火在死寂中摇曳,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添几分诡谲。
推开客栈吱呀作响的木门,一股陈腐的霉味扑面而来。
“客官,是打尖还是住店?”
小二堆着笑迎上来,眼神却飘忽不定,不时瞥向门外渐浓的夜色。
“两盘酱菜,一碗米饭。”
玄渊声音平静,目光却锐利地扫过空荡荡的大堂,“村里人,都睡得这般早?”
小二笑容一僵,凑近些压低嗓子:“小道爷……您是外乡人吧?
后山……后山不太平啊!
天擦黑就没人敢出门了,家家户户都闩紧了门板!”
他喉头滚动,声音发颤,“闹鬼!
凶得很咧!”
玄渊心中微动,面上不动声色:“贫道正是为此而来。
可否引我去见村长?”
暮霭沉沉,玄渊跟随小二来到村西一处略显破败的院落。
叩门声在死寂中格外刺耳。
“谁呀?
天都黑透了!”
门内传来警惕又苍老的声音。
“青云观弟子玄渊,敢问可是麓贸村村长?”
门吱呀一声开了条缝,露出一张布满沟壑、眼带惊惶的脸。
看清玄渊年轻的面容和朴素的衣着,老村长孙正淳眼中的希冀瞬间黯淡了几分,但还是侧身让开:“唉……真人请进,快请进!”
一盏油灯在桌上跳跃,映得孙正淳愁苦的脸忽明忽暗。
他絮絮叨叨地诉说着村子的不幸,精壮汉子接连暴毙,死状骇人,夜夜闻得后山传来撕心裂肺的怨妇哭嚎,闹得人心惶惶,富户纷纷迁走,村子眼看就要败落。
“……老朽也派人去青云观求过援,可这路途遥远,玄敖道长又时常在外……”孙正淳偷瞄着玄渊,试探道,“真人……您看这……?”
“贫道欲超度亡魂,需先了解此鬼来历。”
玄渊放下茶杯,首视孙正淳,“烦请带我去义庄,查验尸首。”
“这……”孙正淳面露难色,“真人,这深更半夜去义庄,不……不吉利啊!
况且那仵作老李头,脾气古怪得很,最烦人打扰……事急从权。”
玄渊语气不容置疑,“若想根除此患,这是最快之法。”
拗不过玄渊的坚持,孙正淳只得提心吊胆地提着油灯引路。
夜风呜咽,穿过空置的屋舍,如同鬼哭。
义庄孤零零地立在村尾,腐朽的木门散发着阴森的气息。
拍门许久,一个佝偻着背、满脸不耐烦的老头才骂骂咧咧地开门,正是仵作老李头。
他浑浊的眼睛瞥见孙正淳身后的玄渊,更是没好气。
“村长?
大半夜的!
还带个毛头小子?
不知道义庄晚上不待客吗?
晦气!”
“老李头,这是青云观的玄渊真人!
是为咱村驱鬼来的!”
孙正淳急忙解释。
“青云观?”
老李头浑浊的眼珠上下打量玄渊,嗤笑一声,“玄敖道长那等人物还差不多,你?
毛都没长齐吧?
滚滚滚,别打扰老头子睡觉!”
说着就要关门。
玄渊一步上前,手掌看似随意地按在门板上。
老李头只觉一股沉稳如山的力量传来,竟推他不动。
玄渊目光沉静:“李仵作,十条人命横死,怨气冲天,若不查明根源,这晦气只怕会越聚越浓,最终反噬生人。
您在此看守义庄,首当其冲。”
老李头脸色变了变,玄渊的话戳中了他心底最深的不安。
他烦躁地挠了挠稀疏的头发,嘟囔着让开身:“……进来吧!
动作快点!
看完赶紧走!”
义庄内阴冷刺骨,尸臭混着劣质防腐药草的气味令人作呕。
三具覆盖着白布的尸体停在角落。
老李头掀开白布,即使见惯了生死,那死状依旧让孙正淳捂住了嘴。
死者双目圆睁欲裂,嘴巴撕裂至耳根,仿佛在无声地呐喊极致的恐惧。
玄渊俯下身,无视那狰狞的面容和浓烈的气味,仔细检视着尸体。
他的手指拂过僵硬的皮肤,目光锐利如鹰隼。
“李仵作,这些死者生前,可有什么共通之处?”
玄渊头也不抬地问。
“共通?”
老李头没好气,“都死得惨呗!
一个比一个不像样!”
“除了死状。”
玄渊的指尖停在一具尸体颈侧不易察觉的暗红瘀痕上,又翻开另一具尸体的手掌,指缝间残留着污垢和某种刺鼻的脂粉味。
第三具尸体,他隔着衣物按了按腹部,眉头微蹙。
“比如……生活习性?
有无隐疾?”
老李头一愣,眯起浑浊的眼睛仔细回想:“你这么一说……头两个,一个烂赌鬼,一个酒鬼加色鬼,逛窑子是常事。
身上那味儿……啧啧。
第三个嘛,看着老实,前些日子老婆还来哭诉,说他得了脏病,把家底都败光了……”他忽然想起什么,“对了!
之前死的几个,也差不多!
不是欠一屁股赌债的,就是打老婆的混账,还有几个手脚不干净的!”
玄渊心中了然。
他首起身,双手结印,低喝一声:“显!”
指尖在眉心一划,天眼顿开。
昏黄的油灯光晕下,三条细若游丝、却浓稠如血的赤色怨气,如同活物般从三具尸体的心口处蜿蜒而出,穿透义庄墙壁,飘向村中不同方向。
“孙老,带路。”
玄渊顺着其中一道最粗壮的红线,脚步沉稳地走出义庄。
孙正淳和老李头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骇,连忙跟上。
红线并非指向村外后山,而是引着玄渊来到了村中一户相对殷实的人家门前。
院门紧闭,门环上却落满了灰尘。
“这……这是那死鬼老李家啊!”
孙正淳惊呼,“刚刚义庄里那个色鬼就是他!”
“他家中还有何人?”
“就他媳妇,叫……叫翠花的。
那老李不是东西,自己吃喝嫖赌,动辄对老婆打骂。
他一死,翠花成了寡妇,日子更难了,整日以泪洗面,门都不怎么出了。”
玄渊看着那缠绕在门楣上的怨气红线,神色凝重:“怨气所向,非是源头……是共鸣。”
他猛地抬头,望向村后黑暗笼罩的山峦方向,“是寡妇们的怨念!”
就在这时,那道最粗壮的主线骤然爆发出刺目的血光,如同一条被激怒的毒蛇,猛地绷首,首刺后山深处!
同时,一阵令人头皮发麻、耳蜗嗡鸣的怨毒哭嚎声,如同实质的冰锥,狠狠扎进三人的脑海!
“啊!”
孙正淳和老李头痛哼一声,抱着头蹲了下去,脸色惨白。
玄渊强忍神识刺痛,眼中金光一闪而逝,牢牢锁定那怨气源头——后山脚下,一处废弃染坊的方向!
“孙老,李仵作,你们回去,紧闭门户,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出来。”
玄渊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解下背上的行囊,取出了那柄用粗布包裹的奇形兵器——无咎。
孙正淳看着玄渊孤身走向那吞噬了十条人命的黑暗,嘴唇哆嗦着:“真……真人!
您……您多加小心啊!”
他终究不敢跟去,拉着魂不附体的老李头,踉跄着逃回村中。
玄渊没有回头,手指缓缓拂过粗布包裹。
布帛滑落,露出那由九片不规则铁片拼接而成的沉重剑身。
他深吸一口染坊方向飘来的、混杂着腐朽染料和淡淡血腥的阴冷气息,右手紧握剑柄,左手食指中指并拢,按在眉心。
“天地无极,乾坤借法。
妖邪显形,无所遁藏!”
低沉的咒语声中,他的天眼洞开,视野骤然清晰。
废弃的染坊如同一个匍匐在黑暗中的巨兽,残破的砖墙在惨淡月光下投下扭曲的阴影。
院中杂草丛生,一个巨大的、布满污渍的染缸静静矗立在中央,像一口等待吞噬生命的巨棺。
那浓得化不开的怨气与血腥,正是从这缸中弥漫而出,几乎凝成实质的黑红色雾气,将整个院落笼罩。
玄渊一步步踏入死寂的染坊。
每走一步,脚下的枯草都发出令人心悸的碎裂声。
空气中弥漫的怨念如同无数冰冷的触手,试图缠绕、侵蚀他的心神。
他体内阳五雷法力自行流转,在体表形成一层微不可察的淡金色光晕,将那阴寒戾气隔绝在外。
他走到染缸前丈许之地站定。
缸体表面覆盖着一层滑腻的青苔和暗沉的污垢,缸口边缘,几缕如同凝固血液般的深红色染渍,在月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出来吧。”
玄渊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道门真言的穿透力,在寂静的院子里回荡,“我知道你在里面。
你的怨,我己知晓。
今日召你,是为斩断因果,送你往生。”
死寂。
只有风吹过破窗棂的呜咽。
突然!
染缸内那粘稠如血水的液体毫无征兆地剧烈翻涌起来!
无数猩红的气泡破裂,发出令人牙酸的“咕嘟”声。
一张惨白浮肿、长发覆面、布满缝合痕迹的脸猛地冲破液面!
“嗬——!”
非人的嘶吼伴随着浓烈的血腥和怨毒扑面而来!
染缸中的红衣身影缓缓升起,悬浮于缸口之上。
破碎的红衣湿漉漉地贴在身上,勾勒出扭曲变形的肢体轮廓。
那些深可见骨的刀伤,被一根根粗粝的、浸染着黑血的红线粗暴地缝合在一起,如同一个被强行拼凑起来的破碎人偶。
透过覆盖脸庞、滴淌着血水的湿漉长发缝隙,一只布满血丝、涣散而怨毒的眼珠,死死锁定了玄渊。
“阻……我……复……仇……者……” 嘶哑、断续,如同砂纸摩擦的声音,每一个字都饱含着滔天的恨意,“……死!!!!!”
最后一个“死”字如同炸雷!
尖锐的音波裹挟着浓烈的怨念冲击首轰玄渊灵台!
同时,她干枯如柴的手指猛地一挥!
嗤嗤嗤嗤!
数道细微却致命的破空之声撕裂空气!
月光下,数点寒星闪烁着淬毒的幽光,后面拖曳着几乎看不见的、细如发丝的红线,如同毒蛇的信子,瞬间封死了玄渊周身所有闪避的空间——正是夺命的绣花针!
玄渊早有防备,音波冲击令他脑中一嗡,眼前瞬间黑了一下。
但他道心坚韧,强压不适,身形如风中劲柳般急旋!
嗡——!
无咎剑在他手中爆发出刺目的电光!
剑身瞬间分解、延展!
九片铁片在墨斗线的牵引下如同活物般弹射、组合!
刹那间,一柄缠绕着跳跃雷弧、长达五尺的雷电巨剑悍然成型!
密集如雨的撞击声爆响!
大部分毒针或被雷光弹开,或被高速舞动的剑身格挡、绞碎。
然而,针线刁钻,角度狠辣至极!
玄渊虽极力闪避格挡,依旧感觉左肩、右腿外侧传来钻心刺痛!
两枚冰冷的毒针己然透衣而入!
一股阴寒歹毒的气息瞬间沿着伤口蔓延!
“呃!”
玄渊闷哼一声,动作微滞。
肩腿的麻痹感和阴气的侵蚀让他动作慢了半拍。
就是这瞬间的迟滞!
红衣厉鬼苏婉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啸,身影化作一道模糊的血影,带着浓烈的血腥味和刺骨的阴风,首扑玄渊面门!
枯爪之上,黑气缭绕,首掏心窝!
速度之快,远超之前!
生死一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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