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台上的冰冷尚未从脊背褪去,额角伤处的锐痛也依然鲜明。
林夜躺在那里,耳中嗡嗡作响,像是有一万只沙蜂在颅内振翅。
祭坛周围的喧嚣——狂喜的呐喊、激动的哭泣、难以置信的惊呼——所有这些声音都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水幕,模糊而扭曲地涌来。
混沌道体?
这西个字如同重锤,反复敲击着他混乱的意识。
他不懂那是什么,但从大长老那几乎癫狂的嘶吼和周围族人瞬间变得敬畏狂热的目光中,他明白,这似乎是了不得的东西。
是天大的好事。
本该如此。
可为什么……身体深处传来的是一种仿佛被无形之力撕扯、几乎要爆裂开的剧痛?
为什么脑海中那冰冷无情的倒计时,还在不紧不慢地敲打着毁灭的节拍?
… 6… 5… 4…“清道夫”?
那是什么?
“强制执行”?
不!
一种源于生命本能的、极致的恐惧猛地攫住了他,胜过对夜瘴的恐惧,胜过对凶兽的恐惧,甚至胜过对这片大荒的恐惧!
“不!”
他在心底发出无声的咆哮,所有的意志力在这一刻凝聚,疯狂地抵触着那个即将归零的计数和那两个冰冷的选择。
… 3… 2… 1…倒计时戛然而止。
那冰冷的机械女声再次响起,依旧毫无波动:协议确认超时。
默认执行环境安全条例第3款:高辐射环境下,未登记接口若产生适应性连接,暂缓执行‘清道夫’协议。
启动初步监测…生物能量接口绑定中…绑定完成。
开始环境能量导入…“呃啊——!”
林夜猛地弓起了身子,发出一声压抑不住的痛苦呻吟。
这一次,不再是幻觉!
他清晰地感觉到,额角那被碎片刺破的伤口处,仿佛打开了一个无形的旋涡!
祭坛周围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无质、被族人称之为“天地灵气”的能量,以前所未有的狂暴姿态,疯狂地朝着那个旋涡倒灌而入!
不再是温和的感应,而是粗暴的掠夺,强硬的塞入!
那股能量涌入体内,横冲首撞,如同决堤的洪水,肆意冲刷撕裂着他原本脆弱不堪的经脉。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他的神经,几乎要将他彻底淹没。
他的皮肤表面,一道道微弱的、混沌色的气流不受控制地流窜,使得他周围的空气都微微扭曲起来。
“看!
灵气灌体!
自行引灵入体!”
下方有人失声尖叫,充满了无与伦比的激动。
“果然是混沌道体!
祖灵庇佑!
天佑我黑石!”
“如此异象,闻所未闻!”
大长老激动得浑身发抖,老泪纵横,他推开想要上前搀扶他的人,跌跌撞撞地扑到石台边,声音颤抖得几乎语无伦次:“快!
快扶他下来!
小心!
轻一点!
这是神迹!
是我黑石部落未来的希望!”
几个强壮的部落战士闻言,这才从极度的震惊中回过神来,连忙小心翼翼地上前,将几乎痛得蜷缩成一团的林夜从冰冷的石台上搀扶下来。
他的双脚刚一落地,便是一阵虚软踉跄,全靠两旁战士的支撑才勉强站住。
额角的伤口还在渗着血,混着汗水黏在脸上,狼狈不堪。
体内那狂暴的能量仍在乱窜,带来一阵阵撕裂般的痛楚,让他眼前阵阵发黑。
但他却清晰地感觉到……不同了。
世界在他感知中变得截然不同。
空气中不再空无一物。
他能“看到”无数细微的、灰白色的光点如同尘埃般漂浮流动,它们无处不在,弥漫在整个祭坛周围,甚至整个部落,更远的天地之间。
这就是……灵气?
这就是长老们口中需要虔诚感应、缓慢引导的天地精华?
可在他此刻的感知里,这些灰白光点躁动、混乱,带着一种令人不安的狂野。
而他额角的那个“漩涡”,正饥渴地、不受控制地拉扯吞噬着它们。
同时,一段极其短暂的、破碎的画面再次闪过他的脑海:无尽的金属残骸漂浮在冰冷的黑暗中,扭曲的电弧如同垂死的蛇一般在残骸间跳跃,一种与周围“灵气”同源却更加死寂、更加破败的灰白雾气,缓缓弥漫……“夜小子?
林夜?
你感觉怎么样?”
疤脸大叔粗犷的声音将他从短暂的恍惚中拉回。
林夜抬起头,对上一双双灼热的、充满了各种复杂情绪的眼睛。
敬畏、羡慕、狂热、期盼……甚至还有一丝隐藏极深的嫉妒。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勉强点了点头。
“好!
好!”
大长老用力拍着他的肩膀,因为激动,手劲极大,拍得林夜本就剧痛的身体一阵摇晃,“孩子,你是我黑石部落万年来最大的造化!
混沌道体!
古籍中只言片语记载的无上资质!
能自行吞噬天地灵气,无需功法引导!
未来成就不可限量!
不可限量啊!”
无需功法引导?
林夜心中猛地一沉。
是因为他脑子里那个诡异的“接口”吗?
“从今日起,部落最好的肉食、最干净的清水,优先供应林夜!”
大长老转身,对着所有族人,声音因激动而尖利,“他是部落的未来!
任何人都不得打扰他修炼!
疤脸,你带几个好手,日夜守护在他家周围,绝不能出任何差错!”
“是!”
疤脸大叔大声应道,看向林夜的眼神也充满了与有荣焉的激动。
人群沸腾了。
这意味着部落很可能将要诞生一位真正的、强大的修者!
在这片残酷的大荒中,一个修者意味着更多的猎物、更安全的环境、甚至可能换来外面世界的盐铁和药物!
希望的光芒,第一次如此清晰地照在这个绝望的部落上空。
林夜被簇拥着,如同一件易碎的珍宝,送回了那间低矮破败的石屋。
母亲云氏早己被外面的动静惊醒,正强撑着虚弱的身子,倚在门口焦急地张望。
当她看到被众人簇拥着回来、额角带血、脸色苍白的儿子时,吓得几乎晕厥过去。
“阿夜!
你怎么了?!”
“阿姆,我没事。”
林夜连忙上前扶住母亲,感受到她身体的颤抖,体内那狂暴流转的能量似乎都稍稍平息了一些,“测灵很成功,大长老说……是很好的资质。”
他艰难地解释着,避开了“混沌道体”和那可怕的爆炸细节。
随后跟来的大长老和颜悦色地对云氏说道:“云家的,你生了个好儿子!
从今往后,部落会供养你们母子,你安心养病,林夜注定要一飞冲天!”
云氏看着儿子额角的伤口,又看看周围族人前所未有的热情和敬畏,苍白的脸上满是茫然与不知所措,只能下意识地紧紧抓着儿子的手臂。
很快,新鲜的、还带着血丝的兽肉,清澈的饮水,甚至一小罐珍贵的兽脂便被送了过来。
疤脸大叔亲自带着两个最好的猎人,持着骨矛和弓箭,守在了林夜家的门外,如同两尊门神。
喧闹逐渐散去。
石屋内恢复了安静,甚至比以往更加安静,因为连门外的风声似乎都被那两位守卫挡住了。
云氏看着儿子,欲言又止,眼中喜悦与担忧交织,最终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被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
林夜将母亲扶回土炕,喂她喝了点水,看着她重新睡去,眉宇间依旧凝结着化不开的病气。
他走到屋角,拿起那小块珍贵的兽脂,本想涂抹在额角的伤口上,指尖触碰到那黏腻的油脂时,动作却顿住了。
他慢慢地抬起手,借着门缝透入的微光,看着自己的指尖。
意念微动。
一丝微弱得几乎看不见的、混沌色的气流,如同调皮的光屑,在他指尖悄然浮现,环绕流转。
它能听从他的引导,虽然极其微弱,且难以控制,但这力量真实不虚。
他尝试着将其凝聚于指尖,轻轻点向地面一块用来垫灶的、拳头大小的坚硬石块。
嗤!
一声轻响,仿佛热刀切入凝固的兽脂。
那坚硬的石块表面,竟被那丝微弱的气流轻易地蚀刻出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林夜猛地缩回手,心脏狂跳,看着那痕迹,又看看自己的指尖,眼中充满了难以置信。
这就是……力量?
这就是修者的力量?
如此轻易,如此……危险。
狂喜只持续了一瞬,便被更深的寒意覆盖。
他想起了祭坛上那冰冷的倒计时,想起了“战场残余辐射浓度79%”,想起了那毁灭星空的恐怖幻象。
这令人渴望的力量,它的本质,究竟是什么?
“混沌道体……”他低声咀嚼着这西个字,目光落在土炕上母亲痛苦睡去的脸上,落在门外那两位忠诚守卫的身影上,最后,落在自己那蕴含着诡异能量的指尖。
部落将他视为希望,母亲需要他救命。
可他拥有的,似乎是一把双刃剑,甚至可能……是一把指向未知危险的钥匙。
额角的伤口隐隐作痛。
脑海深处,一片死寂,那冰冷的机械女声再也没有响起。
但它存在过。
它一定还会再次出现。
林夜缓缓握紧了拳头,那丝混沌色的气流悄然没入掌心。
他得到了希望,却也触碰到了远比大荒更深、更令人窒息的黑暗。
路,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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