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方梅雨季的第六天,雨还没有停的意思。
苏晚站在“全家”便利店的荧光灯下,第三次试图把那把打折买的折叠伞收好。
金属伞骨在她掌心硌出红印,最后一声脆响里,最外侧的伞骨彻底断了,像只折翼的鸟。
雨水顺着缺口疯狂往里灌,她怀里那叠刚打印的简历首当其冲,米白色的纸页吸饱水分,黑色的打印字迹像水墨画似的晕开,把“市场营销专业”晕成“市场营专”,把“期望薪资”晕成一片模糊的灰——就像她毕业三个月来的人生,努力攥紧,却总在指缝间漏成一团糟。
“简历湿成这样,再找工作就要写‘熟练掌握纸张晕染艺术’了。”
带着笑意的男声突然从头顶落下,苏晚抬头时,睫毛上的水珠恰好滴落。
视线穿过雨幕,撞进一双很深的眼睛里,瞳仁是近乎墨色的黑,像被雨水泡透的黑曜石。
男人举着把黑色长柄伞,伞沿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干净的下颌,和一截紧抿的薄唇。
他穿件熨帖的白衬衫,袖口一丝不苟地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戴着块老式机械表,表盘玻璃裂了道斜斜的痕,像谁用指甲在时光上划了道疤。
苏晚的脸瞬间发烫,不是因为窘迫,而是他说话时,雨丝顺着风斜斜掠过他的侧脸,有那么一秒,她觉得这黏腻的雨天忽然有了画面感。
“刚打印的……”她讷讷地把简历往怀里缩了缩,指尖触到纸页的潮气,心里更凉了。
男人没再说笑,转身走进便利店。
苏晚看着他的背影,白衬衫后背洇开一小片深色,是被伞沿漏下的雨水打湿的。
很快他拿着包纸巾出来,还拎了个透明文件袋。
“前面路口有家打印店,我送你过去。”
他把纸巾递过来,指尖碰到她的手,苏晚猛地缩回——他的手比便利店的冰柜门还凉。
“我叫林砚,”他没在意她的躲闪,撑开伞往雨里走,“前面那栋红砖墙老楼,二楼是我的书店,叫‘砚田’。”
苏晚赶紧跟上,伞下的空间很小,她能闻到他身上淡淡的味道,不是香水,是旧纸张的霉味混着点檀香,奇异地让人安心。
路过街角时,林砚抬手指了指,苏晚顺着看去,果然有栋爬满爬山虎的砖红色老楼,二楼窗户敞开着,隐约能看见里面顶天立地的书架,像个藏在雨里的秘密基地。
“淋湿的简历可以先放我店里晾着,”他侧过头说话,伞沿的水珠滴在他衬衫领口,“我那儿有文件夹,不会粘页。”
书店比想象中更安静。
推开门时,风铃“叮铃”响了一声,惊起灰尘在光柱里跳舞。
木质书架泛着温润的光,阳光透过蒙着水汽的玻璃窗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影。
林砚从柜台下翻文件夹时,苏晚的目光落在他桌角——压着张泛黄的照片,照片里的女孩扎着高马尾,笑起来右边有个浅浅的梨涡,正踮脚往书架最高层够书,阳光落在她发梢,像撒了把金粉。
“这是……以前的客人。”
林砚的声音顿了顿,把文件夹推过来时,苏晚看见他手指上有层薄茧,是常年翻书磨出来的。
他的机械表停在三点十七分,指针再也没动过。
那天下午,苏晚在书店靠窗的藤椅上重打简历。
林砚给她泡了杯热可可,用的是带碎花的马克杯,甜腻的热流顺着喉咙往下淌,刚好暖了她冻得发僵的指尖。
雨停时己经傍晚,夕阳把云层染成橘粉色,林砚送她到楼下,指着对面那栋墙皮剥落的老式居民楼:“三楼有间空房,房东是我邻居,八百块月租,水电全包。”
苏晚望着那栋楼,墙面上“拆”字被雨水泡得发淡,却依然扎眼。
她回头看林砚,他站在书店门口的梧桐树下,长柄伞收在身侧,衬衫领口的湿痕己经干了,只有那道表玻璃上的裂痕,在夕阳下闪着细碎的光。
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苏晚忽然觉得,这个潮湿的午后,好像有什么东西,正随着渐停的雨,悄悄在心底发了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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