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先于视野回归，是一种钝重的、擂鼓似的闷痛，箍在太阳穴上，一下，又一下。
唐屿白呻吟一声，眼皮黏涩得像是被强力胶糊过，费了老大的劲才撬开一条缝。
模糊的光线渗进来，带着一种不祥的昏红。
他发现自己脸朝下趴着，身下是冰冷粗粝的碎石和厚厚的、令人喉咙发痒的灰尘。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铁锈、腐朽的有机物，还有一种……甜腻到让人恶心的烂肉气味，无孔不入地往鼻腔里钻。
这不是他的房间。
昨晚的记忆碎片猛地扎进脑海：手机屏幕刺眼的光，战双帕弥什的抽卡界面，那攒了又攒终于凑够一发的黑卡，按下。
蓝色的光芒迸射——又是武器！
又他妈的是武器！
“露西亚·红莲……”他盯着那泛着廉价蓝光的武器图标，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猛地一抽。
后续便是无边无际的愤怒和憋闷，胸口疼得喘不上气，眼前最后的光景是天花板上那盏摇摇晃晃的旧吊灯……所以这是哪儿？
恶作剧？
做梦？
还是……他挣扎着想用手撑起身体，掌心立刻被尖锐的石砾硌得生疼。
真实的痛感。
这不是梦。
咔啦。
一声轻微的碎响从旁边堆叠的混凝土碎块后传来。
唐屿白浑身一僵，动作定格，连呼吸都下意识屏住了。
他慢慢地、极其缓慢地扭过头，朝着声音来源望去。
残破的水泥块后面，一个……东西，摇摇晃晃地转了出来。
它曾经可能是个人。
但此刻皮肤呈现出一种坏死般的灰败，部分肌肉组织诡异外露，泛着油污般的暗沉光泽，一条胳膊不自然地反折着，露出森白的骨茬。
它的眼睛是两个空洞的黑窟窿，却散发着刺眼的红光。
嘴巴无声地开合，流淌下浑浊的涎液。
它蹒跚着，转向了唐屿白的方向。
那一瞬间，唐屿白感觉全身的血液都冻成了冰渣，心脏却疯狂地擂鼓，几乎要撞碎他的胸骨！
感染体！
脑子里嗡的一声，所有因熬夜而混沌的思绪被这极致的恐惧瞬间炸得清空。
求生本能压倒了一切。
他手脚并用地从地上弹起来，也顾不得浑身骨头像是散了架的疼，转身就往与那怪物相反的方向踉跄逃去。
“嗬……”身后传来一声非人的、带着痰音的嘶嗬，然后是拖沓却急促的脚步声，撞开碎石，紧追不舍！
跑！
快跑！
唐屿白脑子里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肺叶火烧火燎地疼，每一次吸气都像是吞下了刀片。
他根本不敢回头，只知道拼命迈动发软的双腿，在断壁残垣间深一脚浅一脚地狂奔。
倒塌的钢筋刮破了他的衣服和皮肤，留下火辣辣的痛感。
身后的脚步声，似乎更近了！
那腐烂的甜腥气味几乎萦绕到了鼻尖！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没顶而来。
就在他几乎要被恐惧吞噬，腿软得快要跪倒的时候——前方一片相对开阔的废墟广场上，一道炽烈的绯红身影，如同劈开昏暝世界的利刃，猛地撞入他的视野！
银白与赤红交织的战甲勾勒出矫捷而充满力量感的身形，飞扬的灰发下，是一张冷静到近乎漠然的侧脸。
她手中那柄巨大的、结构奇异的红刃长刀，正嗡鸣着灼热的光流。
足有三人高的巨型感染体发出狂暴的咆哮，挥动着扭曲变异的巨爪，朝着那道绯红身影猛砸下去！
唐屿白的呼吸停滞了一瞬。
只见那道身影不退反进，足下发力，地面微裂，整个人化作一道贴地疾掠的红线，险之又险地擦着巨爪的边缘掠过！
与此同时，她手中的红刃撕裂空气，带起一片令人眼花缭乱的绚烂刀光！
铿！
锵！
嗤啦——！
金属切割肉体的沉闷声响、爆裂的火星、令人牙酸的骨骼碎裂声密集地爆开。
快！
准！
狠！
没有一丝多余的动作，每一个瞬间都游走在生死边缘，每一次斩击都精准地撕裂对手的要害。
那不是在战斗，那是一场暴烈与精准完美结合的死亡之舞！
唐屿白看得呆了，连逃跑都忘记，傻站在原地，张着嘴，只能听到自己心脏疯狂跳动的声音。
露西亚……红莲……最后一个旋身，绯红色的刀光如同新月般横扫而过！
巨型感染体的咆哮戛然而止，庞大的身躯凝滞一瞬，随即沿着光滑的切面缓缓滑落，轰然倒塌，化作一地抽搐的残骸。
战斗结束。
只有红刃嗡鸣的余音和空气中焦糊的血肉气味证明着方才的激烈。
那道绯红的身影——露西亚，稳稳落地，长刀斜指地面。
她微微侧过头，那双冷静的蓝色眸子，穿透弥漫的尘埃，准确地落在了僵在原地的唐屿白身上。
没有任何情绪波动，像是在审视一件物品。
唐屿白一个激灵，从极致的震撼中惊醒，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
就在这时，旁边传来温和的电子女声：“目标清除。
生命信号确认：一名未感染人类男性。”
唐屿白这才注意到，露西亚身后不远处，站着一位身着纯白作战服、气质温柔的构造体少女，她手中端着的仪器正散发着淡淡的扫描光晕。
丽芙。
而另一侧断裂的横梁上，一个戴着战术目镜、手持双枪的男性构造体轻盈地跃下，枪口虽然微微压低，但那股审视的意味却毫不掩饰地投向唐屿白。
里。
唐屿白的心脏又开始狂跳，这一次不是因为感染体，而是因为眼前这三位。
灰鸦小队。
“身份不明，无任何档案记录。
在这种地方出现，很可疑。”
里的声音透过目镜传来，带着冰冷的警惕。
露西亚没有说话，只是沉默地看着他。
丽芙走上前几步，声音依旧柔和：“你受伤了？
需要帮助吗？”
唐屿白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只能僵硬地摇了摇头，又点了点头，脑子乱成一团浆糊。
最终，露西亚收起了长刀，言简意赅：“带回去。”
……灰鸦小队的临时驻地设在一处相对完好的地下设施内，冰冷的金属墙壁反射着昏暗的灯光，空气中飘浮着机油和消毒水的味道。
唐屿白局促地坐在一张冰冷的金属凳子上，丽芙正用散发着淡绿色光芒的医疗仪器仔细扫描他的手臂和身体。
她的动作很轻柔，表情也很专注温和，但唐屿白却觉得如坐针毡。
因为在不远处，指挥官——那位看起来同样年轻但眼神锐利的人类男性，正和里站在一起，压低声音交谈着。
断断续续的词语飘进他的耳朵。
“……来历不明…………高风险，可能是间谍…………处理建议：移交后勤部门进行深度审查，或……就地隔离观察……处理”、“隔离观察”……这些词像冰锥一样刺进唐屿白的耳朵里，让他手脚发冷。
他毫不怀疑，在这个末日般的世界，所谓的“处理”绝对不会是什么好事。
深度审查？
听起来就不像能活着出来的样子！
丽的扫描仪移到了他的额头，冰冰凉凉的。
不能再等了！
就在指挥官似乎和里达成了某种共识，转过身，目光即将再次落在他身上的前一秒——唐屿白猛地从凳子上滑下来，几乎是连滚爬爬地扑了过去，一把拽住了指挥官的衣角，声音因为极度的恐惧和刻意的渲染，带上了破音的哭腔和剧烈的颤抖：“别…别扔下我！
求求你们！
我、我不知道怎么来的这里…我什么都忘了…外面全是那些怪物！
我什么都能做！
打扫、搬运、做饭…我吃很少的！
别把我交出去…别杀我……求你们了！”
他把自己熬夜猝死（大概）后的所有委屈、恐惧和茫然，全都灌注进了这番表演里，眼泪和鼻涕糊了一脸，看起来狼狈又可怜，拽着指挥官衣角的手因为用力而指节发白，全身都在不受控制地发抖。
突如其来的爆发让整个临时驻地瞬间安静了一瞬。
丽芙惊讶地微微睁大了眼睛，里的眉头皱得更紧，手无声地按在了腰侧的枪套上。
露西亚也转过头，平静的目光里似乎闪过一丝极细微的波动。
指挥官显然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瘦弱的少年会有如此激烈的反应，被他扯得身形一晃，低头看着唐屿白那张涕泪交加、写满绝望和哀求的脸，到了嘴边的话顿住了。
短暂的沉默。
指挥官的目光在唐屿白脸上停留了几秒，似乎在评估着什么，最终，他轻轻叹了口气，抬手示意里稍安勿躁。
“松开吧。”
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无奈，“你的情况，我们会再评估。”
唐屿白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气，松开了手，瘫坐在地上，只剩下压抑不住的、劫后余生般的抽噎。
指挥官揉了揉眉心，看向露西亚和丽芙：“准备一下，我们返回空中花园。”
他顿了顿，目光再次扫过地上瑟瑟发抖的唐屿白。
“把他一起带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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