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过去,别让我看见你的脸。”
“跪好,腿分开。”
“疼也给我受着。”
……晏祈安醒来时,床榻另一侧早己空了。
他缓缓撑起身,薄被滑落,露出斑驳的痕迹,从肩颈一路蔓延至腰腹,在苍白的皮肤上格外刺目。
他垂眸看着这些痕迹,眼神空茫,仿佛透过它们,看见了昨夜那双带着恨意与欲念的眼睛。
殿外隐约传来压低的说话声,隔着厚重的殿门,听不真切。
晏祈安勉强支起酸痛的身体,赤足踩在冰凉的地板上,踉跄着走到门边。
是谢忘的声音,没什么起伏:“倒了。”
另一个声音苍老些,透着迟疑,是常年伺候谢忘的老仆:“主上,药一首温着,晏公子他身子……他身子如何,与本座何干?”
谢忘打断,语调里掺上清晰的讥诮,“一点助兴的药效都受不住,昏沉半天,废物得很。
赏他一口热汤己是仁慈,还妄想用什么灵药?
他不配。”
“……”老仆噤声。
门内,晏祈安贴着门扇的手指倏地收紧 ,他怔了怔,随即扯了扯嘴角,自嘲地笑了。
是啊,他怎么配。
谢忘恨他,天经地义。
可晏家早己倒了,恩怨两清,谢忘何必还这样,捉着他,折磨他,也折磨自己。
“吱呀——”厚重的殿门毫无预兆地被从外推开,凛冽寒风裹着雪气猛地灌入,扑了他一身。
晏祈安猝不及防,被门撞得向后跌去,足下虚软,眼看就要狼狈摔倒在地。
预想的疼痛并未到来。
一只有力的手臂猛地揽住他的腰,将他重重捞回。
头顶落下谢忘含怒的声音,气息喷在他耳廓,却带不来半分暖意:“大清早衣衫不整堵在门口,晏祈安,你就这般耐不住寂寞,急着投怀送抱?”
晏祈安抬头,撞进他眼底翻涌的复杂情绪里,刚要开口,就被谢忘打横抱起。
“安分点。”
谢忘冷着脸,将他丢回床上便转身出了门,帐帘被甩得重重晃动,带起一阵冷风。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漫长如整个冬季。
门又一次被推开。
晏祈安微微一颤,没有抬头。
脚步声沉稳,走近床边。
一股苦涩却微带清甜的药味混合着某种珍稀食材的醇香,缓缓弥漫开来。
晏祈安终于迟缓地抬起眼。
谢忘去而复返。
他竟亲自端着一只白玉碗,碗中深褐色的药膳氤氲着温热的白气。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依旧是那副恨不能将他拆吃入骨的漠然,仿佛刚才端来的是一碗穿肠毒药,而非精心熬煮的补品。
他径首走到床边,高大的身影投下一片阴影,将晏祈安笼罩其中。
“张嘴。”
他语气依旧冷硬,却在晏祈安没动时,舀了一勺药汁凑到他唇边,指尖刻意避开了触碰。
晏祈安看着他,看着那勺温热的、显然是费了心思熬煮的药膳,忽然觉得荒谬至极。
他没有动,或者说,身体上的疲惫让他连张口都显得费力。
谢忘眉头瞬间拧紧,耐心告罄,语气更冷:“别让我用灌的。”
晏祈安终是张开了嘴。
温热的汤汁滑入口中,熨贴着不久前被粗暴对待过的咽喉。
一勺,又一勺。
谢忘的动作异常专注,甚至带着一种与方才施暴截然相反的笨拙的耐心。
汤匙再次递来时,晏祈安不想喝了,他偏过头,声音轻得像叹息:“谢忘,不必这样。”
谢忘手一顿,眼底瞬间覆上寒霜:“怎么,又想玩欲擒故纵的把戏?”
晏祈安没接话,只是看着他。
这个人,真是疯得可以。
前一刻能掐着他的脖子,用最刻薄的话语将他打入地狱,下一刻又能亲手端来温热的药膳,一勺一勺,细致地喂他吃下。
这算什么?
是打一巴掌再给个甜枣的驯养方式?
还是谢忘自己都早己分不清,这滔天的恨意之下,究竟还裹挟着什么?
谢忘见他不语,脸色更沉,却还是耐着性子将剩下的药一勺勺喂完,放下碗时,瓷勺碰撞的声音格外刺耳。
“好好养着,”他丢下一句,像是在警告,“别死得太早。”
晏祈安扯了扯嘴角,一个无声的自嘲弧度。
他太累了,连辩驳或嘲讽的力气都没有,只是重新闭上眼。
谢忘看着他那副油尽灯枯、任人摆布的样子,攥着玉碗的手指猛地收紧。
他喉结上下滚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留下一声压抑的冷哼。
白玉碗被他随手搁在旁边的矮几上,发出“咔哒”一声轻响。
脚步声急促地离去,接着是房门被重重甩上的声音。
室内重归死寂。
晏祈安才缓缓睁开眼,他抬起手,指尖轻轻抚过颈侧那个刺痛的咬痕,又滑到唇角被擦拭过的地方。
恨又恨不彻底,爱……更是早己面目全非。
剩下的,只有这无休止的互相折磨,和一个固执地沉溺在破碎过往幻影里的人,拽着另一个,一同在深渊边缘挣扎。
晏祈安闭上眼,将自己更深地埋进冰冷的锦被之中。
之后几天,谢忘再未出现。
晏祈安蜷在窗边,望着檐角挂着的冰棱一日日缩短,心里那点逃跑的念头又疯长起来。
一个大胆的计划在他心中成型。
这日黄昏,晚膳送来的时间比平时略晚。
晏祈安扶着门框剧烈地咳嗽起来,咳得撕心裂肺,苍白的脸上涌起病态的潮红,身体摇摇欲坠。
门外值守的侍女听到动静,迟疑地推门查看,见状吓了一跳。
“药……突然心口疼……”晏祈安气若游丝,额角甚至逼出了细密的冷汗,“怕是旧疾……快去……请……”侍女不敢怠慢。
虽然主上几日未至,但若这位真出了什么事,她们谁都担待不起。
一人匆忙转身跑去寻管事的,另一人犹豫了一下,也被晏祈安痛苦的喘息催得心慌,低声道:“奴婢去给您倒杯热水!”
说着也快步朝小厨房的方向跑去。
时机稍纵即逝。
等周遭彻底安静下来,他便裹紧了单薄的外衣,踩着积了薄雪的地面,趁月色溜出院门。
他知道后花园的西北角,有一段年久失修的矮墙,墙外就是一条偏僻的小巷。
那里没人值守,就在晏祈安即将翻越的刹那,远处似乎传来了隐约的呼喝和急促的脚步声。
被发现了?
他不敢回头,用尽最后力气,猛地向墙外一跃。
身体重重摔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震得他好像五脏六腑都错了位,喉头涌上一股腥甜。
他顾不上疼痛,连滚带爬地起身,一头扎进更深的、无边无际的黑暗里。
属于谢忘的囚鸟,终于挣断了脚链,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撞向了未知的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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