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江州,太阳像刚出炉的铜币,烫得人睁不开眼。
江州大学东门,喷泉广场C区,一群穿着限量款球鞋、背着意大利定制书包的新生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笑间蹦出的词汇不是“私募”就是“对冲”。
他们来自北上广深的顶级中学,手里攥着投行实习推荐信,嘴里嚼着冰美式,仿佛这所全国顶尖商科实验班,不过是他们人生跳板上的一个台阶。
而就在这群光鲜亮丽的人中间,陈默来了。
十九岁,黑框眼镜,洗得发白的卡其工装裤,膝盖处磨出了毛边。
肩上那个帆布背包,边角卷起,挂着一枚铜制表盘,随着他奔跑的脚步轻轻晃荡,发出细微的金属脆响。
他从公交站一路狂奔五百米,额角沁汗,衬衫领口被风掀开一角,露出锁骨下一道浅疤——那是七岁那年,父亲教他拆机械表时,被齿轮划的。
“来了?”
班导瞥了眼表,“迟到三分钟。”
没人接话。
所有目光都钉在他裤子上。
一个穿Yeezy的男生嗤笑出声:“这届实验班,门槛是不是降成扫地大妈也能进了?”
陈默没停,抬手压住背包上的铜表盘,顺势将一支老式钢笔别进衬衫口袋。
镜片反光,遮住了他眼底的动静。
他低声自语,像在跟谁对话:“齿轮没咬合前,谁也不知道它能转多快。”
没人听清。
但站队尾的位置,己经成了焦点。
学生会副会长李子昂站在前排,一身爱马仕高定西装,袖扣闪着冷光。
他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目光扫过陈默那件洗得发白的衬衫领,忽然抬高声音:“这位同学,是后勤处走错路了吗?”
哄笑声炸开。
陈默扶了下眼镜,动作不急不缓。
他从口袋掏出钢笔,在随身携带的笔记本上写了一行字:齿轮间隙=0.3mm。
然后抬头,笑:“修理工?
这叫低调奢华有内涵。”
他翻开本子,亮出下一句:“所有精密系统,都始于不起眼的零件。”
全场一静。
李子昂眯起眼,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左手腕上那根褪色的红绳。
他没说话,但眼神像刀,把陈默从头到脚刮了一遍。
——这个人,不对劲。
陈默却己转身,站回队尾,铜表盘轻轻晃了晃,像在计时。
开学典礼在礼堂举行。
校长一身深灰西装,站在后台翻文件,脸色越来越黑。
“讲稿呢?”
“找不到了……可能是被风吹散了……放屁!
十分钟前还在!”
主持老师满头大汗,冲进新生队伍:“谁语文好?
高考130以上的举手!”
没人动。
班导一把拽出陈默:“他!
语文138!”
“我?”
“别废话,跟我走!”
后台乱成一团。
散落的纸页上全是“商科使命时代责任全球视野”这类词,逻辑断裂,像被狗啃过。
陈默扫了一眼,蹲下身,把纸页按顺序摊开,三分钟,拼出主线。
他抬头问:“主题是什么?”
“商科的使命。”
老师快哭了。
陈默点头,抽出钢笔,在空白纸上写下西个字:齿轮咬合。
然后起身,走向主席台。
灯光打下来,全场安静。
他没拿稿,也没看提词器,只站在话筒前,声音不高,却像刀切黄油,干脆利落:“真正的商业,不是堆金砌玉,而是看准齿轮咬合的时机。”
台下有人皱眉。
他继续说:“我父亲是修表匠。
干了三十年,从不换零件,只调间隙。
他说,再贵的表,齿轮错半毫米,就停摆。
企业也一样——人事、资金、市场,都是齿轮。
差之毫厘,满盘皆输。”
他顿了顿,镜片反着光:“我们学商科,不是为了穿名牌、开跑车,而是学会听清,那声‘咔’——齿轮咬合的瞬间。
那一刻,系统启动,价值诞生。”
全场静了三秒。
然后,掌声炸起。
前排的李子昂没鼓掌。
他悄悄掏出手机,对着陈默的衬衫拍了一张特写——领口磨损,第二颗扣子松动,钢笔墨迹未干。
他嘴角微动,低声自语:“有意思。”
典礼结束,人群散去。
陈默走下台,钢笔还攥在手里,墨水未干,在掌心留下一道蓝痕。
他没注意到,衬衫第二颗扣子,己经崩开。
风一吹,衣角掀起,露出内袋里那个铁盒的一角——母亲留下的,装满旧票据的铁盒。
他摸了摸口袋里的钢笔,又看了眼背包上晃荡的铜表盘,低声说:“爸,第一课,过了。”
没人听见。
但远处,一个扎着高马尾、黑发及腰的女生合上采访本,扉页上写着她今天的警句:真相从不喧哗,它只在裂缝中发芽。
她是沈璃,校刊主编,刚录完这场演讲。
她看了眼陈默的背影,又看了眼李子昂手机里的照片,眉头微皱。
这学校,要起风了。
而此刻,金融中心玻璃幕墙外,一辆黑色宾利缓缓驶过。
车里,柳知夏翻着实验班新生名单,鎏金怀表在指尖轻转。
表盖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敬二十岁的疯子。
她轻笑一声:“江州大学?
野路子也敢登堂?”
可她还是把陈默的名字圈了出来,批注一行瘦金体:“钢笔未锈,表盘未停——留用观察。”
与此同时,城西一栋老式居民楼里,一位修表匠正低头摆弄一块百达翡丽。
他左手缺了两根手指,是二十年前一场大火留下的。
他抬头看了眼墙上泛黄的照片——年轻时的自己,抱着一个男孩,男孩手里举着一块拆开的机械表。
“默仔……”他喃喃,“齿轮咬合了么?”
没人回答。
只有表针走动,滴答,滴答。
像在计时。
也像在等待。
陈默不知道,他今天说的每一句话,都会被剪辑成短视频,在当晚冲上热搜。
他更不知道,李子昂己经把他的照片发进一个加密群聊,附言:“目标出现,衣着寒酸,但嘴很利。”
他只知道,自己饿了。
走出校门,他拐进巷口那家老小米粥铺,坐下,说:“老样子。”
老板娘笑着端来一碗热粥,撒上葱花:“听说了?
今天礼堂那个演讲,是你说的?”
陈默低头喝粥,不吭声。
“你爸当年也这样,”老板娘擦着桌子,“话少,但一开口,就让人没法插嘴。”
陈默抬头,笑了下。
“他教我的。”
“那你记得告诉他,”老板娘顿了顿,“老钟表行那块招牌,我还留着。”
陈默点头,从口袋掏出钢笔,在粥碗边的纸上写了个“谢”字。
墨迹晕开,像一朵花。
风从巷口吹进来,铜表盘轻轻晃动。
时间,开始转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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