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欲裂。
像是被车间里最重的那块钢化玻璃砸中了后脑勺,钝痛混着尖锐的刺痛,一下下往天灵盖钻。
张诺想抬手揉揉,却发现胳膊沉得像灌了铅,指尖触到的不是熟悉的工装袖口,而是一片滑腻冰凉的丝绸。
丝绸?
他猛地睁开眼,视线里却不是车间熟悉的钢架结构和堆积如山的玻璃原片,而是……绣着繁复云纹的明黄色帐顶?
“嘶——”张诺倒吸一口凉气,试图坐起身,浑身却软得使不上劲,喉咙干得像要冒烟。
这一动,头顶的金钩挂着的帐幔轻轻晃动,漏进来的光线有些刺眼,他眯着眼适应了片刻,才看清周遭的景象。
古色古香的房间,空气中飘着一股淡淡的、说不清是药味还是熏香的气息。
身下是铺着厚厚锦褥的拔步床,雕花的床柱上缠着缠枝莲纹样,远处的梳妆台上摆着一面黄铜镜面,边缘还镶着玉石。
这不是他租的那个月租八百块的单间,更不是玻璃厂的休息室。
“我……在哪儿?”
张诺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不像自己的。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手,白皙、纤细,指节分明,甚至带着点常年养尊处优的薄茧——这绝对不是他那双因为常年搬运玻璃、布满老茧和细小划痕的手。
一股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最后的记忆停留在车间的夜班。
凌晨三点,他操作切割机时打了个盹,刀片偏移,眼看就要撞上旁边堆着的玻璃堆,他情急之下扑过去想稳住,然后……然后就是一阵天旋地转的剧痛,再之后,就是现在了。
“工伤?
做梦?”
张诺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的胳膊,清晰的痛感传来,绝不是梦。
那难道是……一个荒诞却又无法抑制的念头冒出来,让他心脏狂跳——穿越?
“殿下,您醒了?”
一个怯生生的女声在床边响起,张诺猛地转头,看见一个穿着青色襦裙、梳着双丫髻的小姑娘,约莫十五六岁,手里端着一个黑漆托盘,上面放着一碗冒着热气的汤药。
见他看来,小姑娘吓了一跳,托盘都晃了一下,“殿、殿下,您感觉好些了吗?
太医说您是忧思过度,又染了风寒,得好好静养。”
殿下?
张诺脑子更懵了,“你……叫我什么?”
小姑娘眨了眨眼,眼里满是担忧,“殿下,您是七皇子呀,奴婢是春桃,您的贴身侍女呀。
您都昏睡三天了,可把奴婢吓坏了。”
七皇子?
春桃?
陌生的称谓和名字像石头一样砸进张诺混乱的脑海,他张了张嘴,想问什么,却发现喉咙里像堵着棉花。
春桃连忙放下托盘,小心翼翼地扶他坐起身,在他背后垫了个软枕,又端过汤药,用小勺舀了一点,吹了吹才递到他嘴边:“殿下,先把药喝了吧,太医说这药能安神。”
汤药很苦,带着一股浓重的草药味,张诺下意识地想躲开,却被春桃固执地举着勺子。
他看着小姑娘眼里真切的担忧,心里一动——不管这是哪里,眼前的人似乎对“自己”没有恶意。
他顺从地喝了几口,苦涩的味道让他混沌的脑子清醒了些。
他开始强迫自己冷静下来,打量着春桃:粗布襦裙浆洗得很干净,头发梳得一丝不苟,只是眉宇间带着点挥之不去的愁绪。
“春桃,”张诺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自然些,“我……睡了很久?”
“是啊殿下,”春桃见他肯喝药,松了口气,放下勺子答道,“从宫里回来那天起,您就发起高热,一首说胡话,太医来了好几次,都说是心病难医。”
宫里回来?
心病?
张诺捕捉到关键词,追问:“我从宫里回来……发生什么事了?”
春桃的眼神暗了暗,低下头,声音放得更轻:“殿下,您忘了?
三天前,陛下下旨,要给各位皇子分封就藩,您……您被封到海州了。”
海州?
这个地名像一颗投入水面的石子,在张诺脑海里激起一圈模糊的涟漪——似乎是个很偏远、很贫瘠的地方?
他努力想从这具身体的记忆里挖点信息,却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冰冷的宫殿,穿着华服却眼神冷漠的人,还有一个温柔的、模糊的女子身影,似乎是这具身体的母亲,但早己不在了。
“其他皇子呢?”
张诺哑声问。
“三皇子封了富庶的江南,五皇子在京郊有封地,就连……就连九皇子都封在了靠近中原的青州。”
春桃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点替自家主子委屈的哽咽,“殿下,海州那地方,听说全是盐碱地,连粮食都种不活,陛下怎么能……”张诺沉默了。
从这些碎片信息里,他大概拼凑出了现状:他穿越成了大燕王朝一个不受宠的七皇子,刚被皇帝老子打发到一个鸟不拉屎的偏远地方就藩。
这具身体的原主,大概是受不了这打击,又病又气,就这么没了,然后被他这个来自现代的玻璃厂工人占了身子。
“呵。”
张诺忍不住低笑一声,笑声里满是自嘲。
上辈子在玻璃厂起早贪黑,就为了攒钱付个首付,结果工伤穿越;这辈子成了皇子,听起来风光,却是个被流放的主儿,连个小宫女都替他委屈。
这叫什么事儿啊。
春桃见他发笑,更慌了:“殿下,您别吓奴婢啊!
就算去了海州,咱们也能好好过,您还年轻,总有……总有机会的。”
机会?
张诺心里苦笑。
一个无权无势、被皇帝老子嫌弃的皇子,能有什么机会?
在这个连电灯都没有的古代,他一个只会做玻璃的工人,又能做什么?
他靠在软枕上,看着帐顶的云纹发呆。
阳光透过窗棂照进来,在地板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空气中的药味渐渐散去,只剩下一种陌生的、属于这个时代的安静。
必须接受现实。
张诺深吸一口气,压下心头的慌乱和茫然。
不管是玻璃厂的张诺,还是七皇子张一诺,活着才有意义。
先弄清楚这个朝代,弄清楚这个海州,弄清楚自己到底有几斤几两。
“春桃,”他再次开口,声音比刚才稳了些,“把药给我吧,我自己喝。”
春桃愣了一下,连忙把药碗递给他。
张诺接过,仰头一饮而尽,苦涩的药液滑过喉咙,却让他更加清醒。
喝完药,他放下碗,看向春桃:“去打盆水来,我想擦擦脸。
另外,把关于海州的卷宗,还有……还有我母妃的一些东西,都拿来给我看看。”
他需要了解这个世界,了解“张一诺”的过去。
春桃虽然觉得自家殿下醒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眼神里少了之前的郁结,多了些她看不懂的清明),但还是恭恭敬敬地应了声“是”,转身出去准备。
房间里又恢复了安静。
张诺低头看着自己白皙的手,缓缓握紧。
海州是吗?
不管是刀山火海,还是盐碱荒地,他都得去走一遭了。
只是不知为何,在想到“海州”这两个字时,他脑海里莫名闪过一丝微弱的、连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期待。
或许,在那个没人注意的角落,反而能活得自由些?
他甩了甩头,把这不合时宜的念头压下去。
当务之急,是先养好这具虚弱的身子,然后,去面对那个未知的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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