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夜抒怀

可我却将他推进浴室，举起花洒迎头浇下。

上一世，给他下药的人是我。

他被迫娶我，恨我夺走了他与白月光的缘分。

却在我们一同去大学报道那天。

猛地拉住失足掉下站台的我，自己却被疾驰而来的列车碾断下肢。

咽气前，他只留下一句:

下辈子，别再缠着我了。

或许是执念太深。

我竟然得到了重来一次的机会。

这次，我选择成全他。

为了他拼命考去京北的我，却改了志愿，填了南方的大学。

再见面，贺苏言红着眼。

谁同意你偷偷离开的?

1

眼前的男人，双目猩红地盯着我。

薄肌手臂上青筋毕露，密密层层的汗珠似乎在一同叫嚣。

林清也，你竟然给我下药

他面色潮红，分不清是愤怒还是因为药物。

对上他浸满恨意的眸子，我还是忍不住眼眶发热。

太好了，他还活着。

随即现实像一盆凉水，浇得我浑身发凉。

这次我明明没有给他下药，他怎么还是中招了?

他眉目冷峻，

林清也，你别想再以此逼着我娶你

我强压下心头的酸涩，

这次不会了。

来不及解释，我拼命将他往浴室里推搡。

快去冲个澡冷静一下一会我就送你去医院

贺苏言顿在原地，眼里闪过一丝错愕。

似乎完全没有预料到我的反应。

你要送我去医院?

我哑然失笑。

我缠了他十年。

哪怕人人都知道，贺苏言心里的人是孟念晚，我还是上赶着贴上去。

谁能想到下药成功之后，我竟然会把他推开?

贺苏言眼中神色复杂，他深吸几口气后才开口:

你别以为以退为进，我就会给你机会。

还要我说多少次，我对你没有兴趣

他话音刚落，我心头苦涩与庆幸交织。

我知道，他也回来了。

一切都还来得及。

他还想说什么，我按下花洒，冰凉的水迎头浇下。

放心，这次不会了。

我从浴室走出来后，禁不住长吁一口气。

2

我和贺苏言是一对怨侣。

其实连怨侣也谈不上，只是我单方面缠着他而已。

我们本是邻居。

继兄借着酒意对我伸出魔爪时，是贺苏言冲进来一拳又一拳，把他打到落荒而逃。

十几岁的少年身材瘦削，却爆发出巨大的能量。

再敢碰她，我就废了你

他眼里喷着火，继兄酒意醒了，啐了口小杂种。

贺苏言趁势将我拉出去，带回了家。

他身上还渗着血，脸上却扯出一丝笑意:

清也，放心，以后我当你哥哥。

他求爸妈把我留在贺家。

把我当妹妹般照顾。

是我太贪心，不甘心他只是哥哥。

我明知他心里从来只有孟念晚。

却想尽办法缠着他、勾引他，他始终不为所动。

到最后，我不得不给他下药。

可贺苏言其人，心智最是坚定。

哪怕最后咬破嘴唇，满嘴鲜血，他硬是克制住没有碰我半分。

可他爸妈知道后，却不同意。

说他坏了我的名声，必须对我负责，大学毕业后就得娶我。

贺苏言闹了很久，把所有的家具都砸了，他的父母依然不为所动。

最后他不得不妥协，看向我的眼神满是不甘。

林清也，现在你满意了?

我告诉你，就算你勉强我跟你结婚，心里也不可能有你

孟念晚得知消息后，当晚就跳了河。

一整个夏天，贺苏言把自己关在家里。

避开所有与我见面的机会。

可去上大学那天，他却为了救意外跌落站台的我，被呼啸而过的火车碾断下肢。

满地鲜血中，我哭得泣不成声。

他却只挣扎着说了一句。

清也，下辈子放过我好吗?

前程无限的少年，因为我失去了生命。

我真的后悔了。

这次，我放过你，也放过我自己。

3

从医院回来后，我们默契地没有提刚才的事。

晚饭时，也是令人窒息的安静。

素来吵闹的我，一言不发。

就连贺母也察觉到了不对劲。

眼神在我们之间来回梭巡后，打破了沉寂。

苏言，念晚放暑假回来了。

你去接接她，以后都是一个大学的，多熟络熟络。

贺苏言为了跟她上一个大学，明明可以去海市更好的学校，却义无反顾选择了京北。

而我为了追逐他，也费尽心思考去了京北。

三人两世的困顿，如今也该解开了。

贺苏言没接话，视线轻轻落在我的身上，似乎在等待我的反应。

我满脸堆笑。

念晚姐要回来了啊?

那你去接也是应该的，是吧，哥哥。

我没忽略他眼底的错愕。

可这声哥哥本就是他期盼的，不是吗?

当晚我们在 KTV 庆祝高考结束，门突然被推开。

孟念晚逆光而立，一袭白裙，身量纤纤。

瞬间吸引了所有的视线。

她比我们高一届，是清河一中的女神。

哪怕是毕业了，依然是学弟学妹们念念不忘的存在。

贺苏言拨开人群，径直朝我走过来。

她前些天就回来了，我只是在楼下刚好碰到……

身后孟念晚眼里一闪而过的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

我不明白他为什么要解释，拍了拍身边的沙发:

念晚姐，快坐这

我冲贺苏言使了个眼色。

只能帮你到这了。

孟念晚红着脸走过来，坐在我们俩中间。

她声音轻柔，

清也，不会打扰你们吧?

来的人都是今年的毕业生。

高考完的暑假，难得的放肆机会。

我走到点歌台，点了首孟念晚最喜欢的歌。

我拿起话筒。

安静下面这首歌是给念晚学姐点的。

谁想跟她合唱?

几个男生瞬间兴奋地举起手。

我的视线却穿过众人，落在了贺苏言身上。

哥，这首歌，你来和念晚姐唱。

话一出，满室嘈杂奇异地安静下来。

众人的神情戏谑又不解。

林清也，你发什么疯呢?

谁不知道你最爱贴着贺苏言，现在上赶着让他们俩合唱情歌?

心脏像被人大力揉搓，我却满脸无谓，

你们别瞎起哄贺苏言是我哥，他和念晚姐才该是一对

4

贺苏言脸色阴沉，将我拉到一边。

林清也，你打的什么主意?

你要是想故意搞破坏，我不会放过你

一股无言的酸涩溢满心头。

我无奈地扯了扯嘴角，把话筒递给他。

你想多了，我只是觉得你们很相配，想撮合你们而已。

贺苏言脸上忽明忽暗，看不清神色。

我强忍下心底钝痛，笑嘻嘻地把孟念晚推进他怀里。

念晚姐，他是特意为了你才考去北城的，你不会不知道吧?

给个机会呗

孟念晚脸上现出一丝红晕，含羞带怯地接过话筒。

我转身端起酒杯，猛地灌下一大口。

浓烈的酒精冲下喉头，才勉强压下酸意。

灯光下的孟念晚，清纯、美好。

像一块莹润的玉，只要静静坐在那里，就能轻而易举吸引所有人的目光。

男女合唱时，他们相视一笑，带着心照不宣的甜蜜。

下一秒，贺苏言余光瞥见我，笑意凝住。

眼神中带上了警告。

我惨然一笑。

也难怪他紧张。

毕竟上一世的我，做尽了疯事。

我以女兄弟的身份，不管是上下学，还是补课。

甚至连自习室，都牢牢占据他身边的位置。

我将他围成了铁桶一块，却始终阻止不住他情意外泄。

看到他最爱的相机里，全是孟念晚的照片时。

我疯了般砸了相机。

红着眼质问他为什么爱上别人。

甚至偷偷在他饭菜里下药，想逼他妥协。

可惜我用尽手段。

他依然不爱我。

这次，我要成全他的圆满。

孟念晚的声音将我思绪拉回。

她害羞地吐了吐舌头。

好久都没唱歌了，刚才高音差点没唱上去。

没关系的念晚姐，你就是唱破音，我哥也高兴。

对吧哥?

5

我怼了怼贺苏言的手肘，抬眼对上他的视线。

他眼中情绪汹涌。

我故意抬高音量:

你觉得我哥他人怎么样?

孟念晚耳根都红透了，

苏言他很好啊。

学霸与校花，本来就是天造地设的一对。

可惜上一世我眼盲心瞎，怎么也看不清。

她悄悄抬眼，眼神若有似无地扫向贺苏言。

我恍然大悟。

原来她对他，也有好感啊。

只有我，一直都是多余的那个。

恍然忆起，我一直都不喜欢孟念晚。

她成绩好，长得漂亮。

就连我痴缠多年的贺苏言爱的也是她。

我求而不得的一切，于她而言，唾手可得。

我发了疯般地嫉妒她。

我忍住眼底热意站起身。

你们慢慢聊，我先回家了。

逃也似地离开，外面已经下起大雨。

回到自己家，家里散落满地的酒瓶。

走路都只能小心翼翼。

爸爸从满地狼藉中抬起头，双眼发红。

你还知道回来?

啪的一声，一个酒瓶在我脚边炸开。

溅起的玻璃渣划得我满腿鲜血。

黑暗中，我的声音发颤。

爸，能不能，给我点学费?

那次之后，后妈带着继兄离开了他。

爸爸从此怨上了我。

本来京北的学校给了我奖学金。

可如今我改了志愿去南城，不得不向他低头。

他满眼讥讽地看向我。

你不是去给贺家当童养媳了吗?还回来找我干什么?

老子早就该打死你这个赔钱货

他随手抄起鸡毛掸子，凶神恶煞地朝我冲过来。

我吓得夺门而出。

滂沱大雨里，我翻遍了通讯录。

最后不得不拨出妈妈的电话。

雨声太大，盖住了我的哭腔。

妈，我能不能给我点钱?我想去南城上大学。

怎么突然要去南城了?你不是要跟隔壁那姓贺的小子一起去京北吗?

不去了。

妈妈叹了口气，声音无奈又疲惫。

这次学费我给你出了，以后别来找我了。

妈再婚了，你总打电话来要钱，不太方便。

这其实是他们离婚后，我第一次联系她。

大概也是最后一次了。

墨黑的天空被撕开了口子。

大雨顺势倾泻而下，糊住了我的去路。

6

晚上，贺苏言敲开我的房门。

他轻咳一声，递来一张高铁票。

去京北的票，我替你买了。

我有些诧异。

他最烦我坐在他旁边，如今竟然主动替我买票?

我默默推回他的手。

不用了，我自己买了。

他微微一怔，似乎是没想到我会拒绝。

我拎起早已收拾好的行李，从他身边擦过。

他攥住我的手腕，直勾勾的眼神盯得我浑身不自在。

你要去哪?

我找了份暑期工，打算搬去宿舍住。

林清也，你是不是故意用这种方式，逼我做出选择?

我说过，我心里只有……

我微微一笑，

只有念晚姐，对吧?放心，我知道的。

林清也

他好看的眉头紧拧，眼神中满是厌恶。

你还想对我用欲擒故纵这一招?

我慌忙解释。

我没有这个意思……

可我不敢说出改志愿的事，怕贺苏言对我的误会更深。

我总觉得他哪里变了，又有些说不上来。

只能默默拖起箱子，从他的视线中消失。

偷偷把火车票，改成了孟念晚的名字。

7

我没想到孟念晚会出现在我打工的饭店。

她穿着大红色紧身裙，与往日清水芙蓉的模样判若两人。

陪在她身边的，是一个年长的男人。

两人坐在同一个沙发上，姿态亲昵。

我不敢相信，拼命揉了揉眼睛。

孟念晚为什么会跟这个老男人在一起?

那她上一世得知我和贺苏言结婚的消息后，又为什么要自尽?

无数疑惑萦绕在脑海，我压住心底的烦躁走过去。

我戴着厚重的口罩，她显然没有认出我。

想吃点什么?

二人毫无顾忌地当着我的面调笑，男人轻轻咬住她的耳朵。

想吃你。

孟念晚脸颊绯红，轻啐一声。

别闹了，我今晚还得应付那个刚高考完的弟弟呢

她没有抬头看我，淡淡撇下一句。

你看着点就行了。

哦?他还缠着你?

要不是因为姓林的那么喜欢他，我才懒得搭理他。

她眼中一闪而过的怨毒。

我愕然愣住。

姓林的，难道是说我?

可她为什么会这么恨我?

孟念晚眉头轻蹙:

结果现在跟狗皮膏药似的，甩也甩不掉，真晦气

愤怒冲昏头脑，我把菜单往桌子上用力一拍。

可沉醉在暧昧氛围中的二人却毫无察觉。

刚转身，我对上贺苏言幽深的眸子。

我蓦地瞪大双眼。

哥，你来这干什么，赶紧出去……

我拉住他，刚想把他往外推，他却猛地拍开我的手。

林清也，我好心来看你，你就是这么对我的?

故意让我看见念晚和别的男人在一起，好让我死心?

他声音不低，沙发上的两人回过头来。

他们四目相对的一刹，孟念晚脸色一白。

苏言，你别误会，我只是……

我没有误会。

贺苏言意有所指地看向我，

是她故意安排的，是不是?

孟念晚见状顿时了然，眼中迅速噙上泪。

你能明白就最好了，我也不明白，大家都是校友，她为什么非要这么害我

啪的一声脆响。

贺苏言眼神淬冰，

你还有什么可说的?

没想到，你还是这么不择手段。

我捂住嘴角，抬眼看向他因愤怒而涨红的脸，眼中似乎夹杂着一丝悔意。

你说是就是吧。

只是一个耳光而已。

至少这次，他不会再因为我而有遗憾。

孟念晚哭着跑了出去。

贺苏言毫不犹豫地追了上去。

到了门口，他突然顿住脚步。

你在这等着我，回来我再找你算账。

我看着他们的背影，悄悄松了口气。

这回，他们终于可以过想过的人生了吧。

没有我的人生。

我转过身，却对上老男人色眯眯的眼睛。

他黏腻的掌心攀上我的肩膀。

小妹妹，她跑了，你得顶上。

我付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