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石村的雪，下了三天三夜。
铅灰色的天压得很低，雪花像撕碎的棉絮，密密麻麻的飘落在屋顶的茅草上，积起半尺多厚，把土坯房的棱角都填得柔和了。
村口的那棵老槐树的枝桠上挂着冰棱，风一吹就咯吱响，像是喘不过气的老人在叹气。
陈默蹲在自家土坯房的灶台前，膝盖上盖着母亲缝的旧棉垫，但还是觉得寒气从脚底往上窜。
他今年十五岁，个子不算高，但因常年跟随父亲上山打猎，下田种地，锻炼出一身的腱子肉。
眉眼间还带着少年人的青涩，一双眼睛很亮，看东西时总爱盯着瞧，像是要把事情琢磨透。
他盯着灶里跳动的火苗，看零碎的火星子溅落在青石板上转瞬即逝。
转头看着灶台边上犹如海碗大小的黑铁鼎，时光回溯十年前，父亲陈山在落霞山涧发现了这枚铁鼎，费了好大的力气弄回来的，只记得当时父亲脸都红了，说:此鼎沉到是很沉，但是煮东西绝对够味。
十年过去，此鼎确实成为家中宝物。
鼎底积着厚厚的黑色焦痕，想起是因为母亲常年用它熬草药留下的痕迹，刮都刮不掉。
看着鼎里淡绿色的艾草汁在火上慢慢的熬制着，空气中弥漫着艾草的清苦味，漫过陈默冻得发红的耳朵，也漫过母亲林秀的发顶。
林秀坐在灶台对面的小板凳上，手里拿着针线，正在缝陈默那件磨破了的袖口的棉袄。
她的手指很粗，指关节因为常年洗衣做饭、上山采药，肿得像小萝卜，指甲缝里还嵌着洗不掉的草药汁。
“阿默，把灶里的柴再添点，”她头也没抬，声音带着常年劳作的沙哑，却很温和，“你爹今天去山那边掏兔子窝，那边背阴，雪更大，回来该冻透了。”
陈默应了声，从旁边的柴堆里抓起一把干松针，小心地塞进灶膛里。
火苗“轰”地窜了一下，把他的脸映得亮了些。
他接过母亲递来的棉袄，套在胳膊上——棉袄有点短了，露出一小截手腕，但很暖和，针脚密密麻麻的，比镇上卖的还结实。
“娘，爹今天能掏着兔子吗？”
陈默轻声问。
家里的粮食快吃完了，缸里的米只够再煮两顿粥，要是今天能有只兔子，不仅能改善伙食，晒成肉干还能撑几天。
林秀缝衣服的手顿了顿，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雪，叹了口气：“不好说。
这雪下得太大，兔子都躲在洞里不出来了。
你爹也是没办法，总不能让你饿肚子。”
他刚想说“正好”，院门外突然传来一声凄厉的狼嚎。
那声音又尖又长，像刀子一样划破雪夜，透着一股子能把人骨头咬碎的凶气——是冰原狼。
陈默的心脏猛地一缩。
黑石村在极北，冬天常能见到冰原狼，只是大多在村外的山林里活动，很少会下山。
除非……是饿急了。
没等他反应过来，院门“哐当”一声被撞开，父亲陈山跌跌撞撞冲了进来。
只见他身上的棉袄沾满了雪，肩上扛的兔子笼是空的，笼门还破了个洞；手里攥着一把豁了口的柴刀，刀身上沾着血，视角慢慢下移，发现裤腿从膝盖往下被撕开，露出小腿上有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天气寒冷原因身上的血被冻成了暗红色的冰碴。
“快！
关上门！”
陈山的声音又急又哑，一把将陈默和林秀推到屋里，自己转身顶在木门后，“狼群！
起码十几头！
我在山那边遇到的，它们跟过来了！”
话音刚落，“砰”的一声巨响，木门被撞得吱呀作响，门板上瞬间出现几道深深的爪痕。
陈默吓得往后退了一步，看见门外映出好几道黑色的残影，跟家里的老黄狗对比，大了不止一倍！
土坯房的门根本挡不住狼。
只见陈山猛地转身，从灶台边抓起抹布裹起那只黑铁鼎——平时煮药炖肉的家伙，此刻成了唯一的“武器”。
林秀也抓过墙角的砍柴斧，把陈默往炕边推：“阿默，躲到炕底下！
快！”
陈默不想躲，可他才十五岁，手里连把小刀都没有，只能被母亲狠狠推到炕沿下。
他缩在缝隙里，看着父亲将鼎砸向领头狼，看着母亲挥斧砍向另一头狼，也看着父母被狼群扑倒，听着父亲最后喊出的“阿默！
跑！”
他疯了一样想冲出去，却被一头狼盯上——那只狼猛地扑向他，狼爪首接狠狠的抓在他的小腹上，热乎乎的血瞬间涌了出来。
他倒在了地上，视线模糊中，只看见那只黑铁鼎滚到了脚边，鼎身上还沾着父亲的血；他费力的爬过去，死死的抱住鼎，十五岁的少年，第一次尝到了失去一切的绝望，意识渐渐沉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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