赌场的空气是粘稠的,昂贵雪茄的甜腻、廉价香烟的焦苦、还有某种若有若无的……消毒水的味道,混合成一种令人作呕的甜腥气。
陈默觉得这味道像生锈的手术钳,冰冷地探入喉管,每一次呼吸都带着铁锈的颗粒感。
他的左手下意识地摩挲着无名指上那枚粗糙的戒指——用妹妹陈琳的乳牙镶嵌在一圈劣质白银里做成的。
戒圈硌着指骨,带来一丝微弱的、属于“真实”的刺痛。
而他的右手掌心,紧紧攥着一枚冰冷的翡翠色骰子,骰子的一个角几乎要嵌进肉里。
这不是赌场的筹码,这是他的“护身符”,也是他的耻辱柱。
骰子的每一面,都用极细的针尖刻着同一个日期——陈琳的生日。
每次下注前,他都会用力攥紧它,仿佛能从这冰冷的翡翠里汲取到一丝虚无缥缈的运气。
但今天,这骰子带来的只有寒意。
他的大腿内侧,像揣着一块燃烧的炭——那张“陈国华病危通知及手术费预缴清单”。
“¥385,670.00”。
这个数字在他脑子里疯狂尖叫,压过了赌桌上的一切喧嚣。
筹码的碰撞声、庄家嘶哑的唱点声、赌徒们赢钱后野兽般的嚎叫或输钱后绝望的咒骂……所有这些声音,最终都汇聚成一种单调、冰冷、持续不断背景音,在他颅腔内共振:滴……滴……滴……那是父亲病房里心电监护仪的声音。
每一次响起,都意味着父亲的生命又流逝了一秒。
也意味着,他剩下的时间又少了一秒。
“默哥,该你了!
手抖什么?
昨晚在哪个娘们身上把力气用光了?”
旁边肥头大耳的男人喷着酒气,声音像是隔着一层油腻的膜传来。
陈默猛地惊醒,挤出一个早己排练过无数次的、混不吝的笑。
但他的肌肉是僵死的,这个笑大概比哭还难看。
他的视线无法控制地瞟向庄家——那个面色苍白、眼神像淬了冰的男人。
庄家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戴着一个银质的指套。
此刻,那根残缺的手指,正若有若无地搭在骰盅的底部。
陈默的瞳孔猛地一缩,他几乎能想象到,那骰盅底下,一定嵌着一块小小的磁铁。
而那枚在他掌心刻着妹妹生日的翡翠骰子,或许从一开始,就不是他的护身符,而是别人早己为他选定的、通往地狱的钥匙。
哥…别赌了…一个极其细微、带着哭腔的声音突然钻进耳朵,像一根冰冷的针。
陈默浑身一颤,猛地回头。
身后只有烟雾缭绕的空气,和几个看客麻木的脸。
幻觉?
还是……他不敢深想。
时间不多了。
他必须赌。
“全部。”
他的声音沙哑得像是砂纸摩擦。
他将面前那寥寥无几的筹码,连同最后的三千块现金,一股脑推到了“大”的区域。
动作太大,太决绝。
口袋里那张滚烫的纸,终于被猛地带了出来,轻飘飘地落在绿呢桌面上,像一片苍白的、来自死亡世界的落叶。
庄家银色的指套轻轻一动,用钩杆优雅地拨开了那张纸。
他的目光扫过上面的数字,嘴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的弧度,那不是笑,是解剖台上刀锋的反光。
“哟,陈默,这是什么?
新的出千口诀?
还是……卖身契?”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有魔力般,瞬间吸走了牌桌上所有的杂音。
肥头大耳的男人凑过来,看清内容后,爆发出震耳欲聋的嘲笑:“病危通知?!
我操!
陈默你他妈真是个人才!
来赌场奔丧啊?
想用晦气冲垮我们的运气是不是?”
哄笑声浪潮般涌来,将陈默淹没。
羞耻、恐惧、绝望瞬间拧成一股冰冷的绳索,勒紧了他的心脏,让他无法呼吸。
他猛地伸手去抢,庄家的钩杆却更快,冰冷的金属杆头压在他的手腕上,重若千钧。
庄家低下头,几乎是用一种吟唱的语调,清晰地念出那个数字:“叁拾捌万伍仟陆佰柒拾元整……”他抬起眼,目光像手术无影灯,将陈默钉死在原地。
“你爹这条命,看来不便宜啊。”
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如同毒蛇吐信,“怎么?
想在这儿一把给你爹赢个手术台回去?”
极致的羞辱让陈默的身体开始剧烈颤抖。
他左手无名指上的乳牙戒指仿佛突然烧红,烫得他灵魂都在抽搐。
哥…救我…妹妹的哭声又来了!
更清晰了!
甚至伴随着冰冷的铁链碰撞声!
陈默猛地抱住头,眼前的景象开始扭曲、旋转。
庄家那张苍白的脸,似乎在烟雾中恍惚了一下,重叠上另一个模糊的、痛苦的轮廓——像是他父亲病中扭曲的面容。
“还给我!”
陈默从喉咙深处挤出破碎的嘶吼。
庄家轻蔑地哼了一声,用两根手指拈起那张纸,像是拈着什么肮脏的秽物,甩回到陈默脸上。
纸片轻飘飘地落下,盖在他颤抖的手上。
“拿着你的催命符。”
庄家的声音恢复了冰冷的平滑,“要赌就好好赌,别在这儿演苦情戏。
不过说真的,就你这点破烂本金,想赢三十八万?
等你磨蹭赢了,你爹估计都在冰柜里躺硬了,掰都掰不首。”
他微微前倾身体,银质指套轻轻敲了敲桌面,发出规律的嗒嗒声,像是在敲击陈默的头骨。
“要不……我发发善心,给你指条明路?
缅北那边,最近缺‘零件’的人多,价格嘛……看品相。
像你这种年轻力壮的,拆开了卖,凑一凑,说不定不仅够你爹的手术费,还能富余点给你自己买块好点的墓地。
怎么样?
考虑一下?
一颗健康的肾,能换多少筹码来着?”
缅北!
零件!
这两个词像烧红的铁钎,狠狠捅进陈默的脑子!
瞬间,眼前庄家那张脸彻底变了,变成一张模糊不清、唯有笑容无比狰狞的鬼脸!
而赌场金色的灯光在他身后扭曲蔓延,仿佛变成了阴暗潮湿的洞穴,无数铁链垂落,锁着一个个模糊的人影……其中一个人影猛地抬起头——是陈琳!
脸色惨白,眼睛里充满了无尽的惊恐,嘴巴张大,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冰冷的铁链勒进她纤细的脖颈!
“我操你妈!!!”
彻底的崩溃和暴怒如同海啸,瞬间冲垮了陈默最后一丝理智。
他像一头被烙铁刺穿心脏的野兽,发出一声非人的嚎叫,猛地掀翻了沉重的赌桌!
天地倾覆。
筹码、骰子、酒杯、鲜血、烟雾……一切都在飞溅,都在旋转,都在破碎!
混乱中,他好像看到那枚翡翠骰子飞了起来,在空中划过一道冰冷的弧线,骰面上妹妹的生日数字,在灯光下反射出如同手术刀般的寒芒。
然后,是沉重的击打声,肉体撞击地面的闷响,无数只脚踢在他的腹部、肋骨、脸上。
他被死死地按在冰冷、粘腻、洒满酒液和痰渍的地板上,脸被用力碾压着,变形扭曲。
额角有温热的液体流下,模糊了视线。
嘴里全是血和泥水的腥臭。
庄家慢条斯理地整理着袖口,蹲下身,冰冷的银质指套拍了拍他肿痛的脸颊。
“给你活路你不走。”
声音里听不出丝毫情绪,只有一种机械般的精准残忍,“欠公司的十五万,加上今天你砸坏的东西,精神损失费,算你二十万。
三天,连你爹那三十八万,一共五十八万,送到我桌上。”
他凑近,气息喷在陈默流血的耳朵上,低语如同最终审判:“不然,我会亲自帮你联系缅北的买家。
把你,和你那等着换零件的老爹……一起打包送过去。
说不定,还能给你们打个折,父子套餐价。”
说完,他站起身,挥了挥手,像是拂去一粒灰尘。
“扔出去。
别脏了地方。”
拖行,撞击,冰冷的雨水混合着巷道的污水瞬间包裹全身。
陈默蜷缩在肮脏的泥泞里,浑身剧痛,冷得彻骨。
赌场后巷的霓虹灯牌在他模糊的视线里扭曲闪烁,像一只巨大而冷漠的、俯瞰蝼蚁的眼睛。
滴……滴……滴……脑中心电监护仪的声音非但没有消失,反而越来越响,越来越急促,仿佛下一秒就要拖长成一道宣告死亡的平音。
五十八万。
三天。
父亲。
妹妹。
缅北。
零件。
绝望像水泥,灌满了他的胸腔,凝固,封死。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渴望这冰冷的污水能溺毙自己的时候——…信号强度…临界值…符合绑定条件… 检测到宿主高浓度…求生意志…及…悔恨值… 深渊戒断系统…强制载入中… 生命体征监控同步…神经链接通路建立…精神稳定性评估:极低… 警告:第48次模拟实验…启动… 初始参数加载…载入宿主记忆锚点…载入失败…尝试备用方案… 锚点定位:编号LN-07(陈琳)…情感链接确认… 载入成功。
实验…开始。
那声音并非在他耳边响起,而是首接从他的大脑深处,他的骨髓里,冰冷地浮现。
每一个音节都带着非人的、二进制般的精确和漠然。
同时,他模糊的、被鲜血和雨水糊住的视线里,突兀地闪过一片诡异的蓝色数据流,它们疯狂窜动,最后竟拼凑出一个极其熟悉的、Q版的妹妹笑脸,一闪即逝。
快得像个幻觉。
但陈默破碎的心脏,却在那瞬间,被狠狠攥紧。
紧接着,一股陌生的、冰冷的、如同金属潮汐般的“感觉”,开始顺着他的脊椎蔓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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