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更鼓尽,雪霁天明。
藏经殿外,薄雾缭绕,檐角铜铃在风里发出细碎的叮当,像谁暗中拨动了一串亡魂的骨牌。
沈如晦站在殿后偏门,抬手拂去狐裘上的残雪,掌心却是一片湿冷——那并非雪水,而是方才一路潜行时,指腹在宫墙上触到的晨露,带着旧砖特有的腥土味。
“姑娘,再往前便是内库暗道。”
阿梨压低声音,指尖微微发抖,“万一惊动金吾卫……”沈如晦侧首,目光沉静:“金吾卫的换岗时辰,比我的脉搏还准。”
她抬手,将一缕被风吹散的发丝掖回耳后,动作轻得像在拨动一根无形的弦,“怕什么?
我们来取的不是珍宝,是命。”
昨日深夜,诏狱那句含糊的低语在她脑中回荡了一夜——“铁匣……藏经殿,佛像座下。”
魏嵩用命换来的线索,她必须赶在天亮前验证。
因为明日此时,他的人头便会悬在宣武门外,而藏在佛座下的东西,也会随之被“意外”发现,然后当众焚毁。
藏经殿的内门并未上锁。
一把锈迹斑斑的铜锁斜挂在门环上,锁舌早被利器削断,断口崭新。
沈如晦眸色微敛——有人先她一步来过,却故意留下“未锁”的假象。
她推门,闪身而入。
殿内幽暗,千卷佛经整齐列于高阁,空气里混着陈年的油墨与松脂味。
正中供奉的释迦牟尼像一丈六尺,金漆剥落处,隐约可见泥胎裂纹,像一道道干涸的河床。
佛目低垂,似在俯视,又似在沉睡。
沈如晦走近,目光掠过佛座莲台。
最底层一片莲花瓣微微外翘,露出暗黑色的缝隙——那是频繁开合留下的磨损痕迹。
她屈膝,指节轻叩莲瓣,回声空洞。
“找到了。”
阿梨立刻从袖中掏出薄如柳叶的匕首,沿着莲瓣边缘轻轻一挑——“咔哒”一声轻响,佛座底部弹出一指宽的小暗格,幽暗的缝隙里,静静躺着一个乌铁方匣,寸许长短,表面缠满红丝线,线色暗沉,像吸饱了陈年的血。
沈如晦以匕首尖端挑断红线,铁匣开启的瞬间,一股腐朽的墨腥味扑面而来。
匣内只有三物——一封折皱的密折,一角被火烧焦;一枚半旧梨木牌,牌面刻着“魏”字;以及一张更小的素笺,笺上字迹潦草,却力透纸背:“通敌者,非相,乃三皇子也。
——魏嵩绝笔”阿梨倒吸一口凉气,猛地抬头:“姑娘,这……”沈如晦的指尖在“三皇子”三字上轻轻抚过,唇角缓缓勾起一抹极冷的弧度:“原来,陛下当年要保的真凶,是他。”
话音未落,殿外忽起脚步,整齐划一,铁甲碰撞——金吾卫!
而且人数比预料中提前了一刻钟。
“灭灯。”
沈如晦低喝,阿梨袖风一扫,案上烛火瞬间熄灭。
黑暗吞噬佛像,金漆的佛面在残光里最后闪了一下,像一声无声的叹息。
殿门被推开,雪光涌入,映出七八道披甲剪影。
为首之人并未着甲,只披一袭玄色大氅,领口的飞鱼纹在晨曦中泛着幽蓝——谢无咎。
他的目光穿过昏暗,精准的锁住佛座前的两道身影,声音冷得像碎玉:“沈姑娘,夜闯藏经殿,罪名可比‘盗经’重得多。”
沈如晦站起,乌铁方匣在她掌心一转,隐入袖中。
她回望谢无咎,眼底无波:“指挥使来得正好——我拾到一件遗失物,正愁无人认领。”
谢无咎目光下落,停在她的袖口,眸色微暗:“拾得何物?”
“一根线头。”
沈如晦抬手,指尖轻弹,一缕红丝线在风里飘起,像极细的血迹,掠过佛前残光,“线头那端,系着三年前旧火场,也系着明日宣武门外的新人头。”
她语声轻缓,却字字如针,钉在幽暗的殿宇中。
金甲侍卫们不由屏息,握刀的手背青筋隐现。
谢无咎沉默片刻,忽地低笑一声,侧首吩咐:“封锁殿门,任何人不得出入。”
随即抬步,踩着晨霜走近,声音压得只有两人可闻:“沈如晦,你欠我的‘一次’,看来要提前还了。”
沈如晦抬眸,与他西目相对——一人眼底是深海无波,一人瞳仁是利刃将出。
佛像低垂,风雪在门外咆哮,像一场大戏刚拉开帘幕。
半晌,她轻笑,声音低得似耳语:“好,今日便还。”
袖中,乌铁方匣的棱角深深硌进掌心,像一块烧红的炭,烫得她血脉沸腾。
她知,从此刻起——她翻的不是旧案,是龙椅;她要的不是公道,是天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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