肉体折磨,精神控制,乃至于活体实验,实验失败后不人不鬼,在一场荒诞至极的论剑后被生生勒断颈骨抛于水中溺亡。
在被折磨得濒临崩溃时她在想,倘若没有发现方舟基地下被关押的、被当做私妓的妇孺,倘若没有冒险放走她们,倘若没有反杀研究所的博士,倘若屈从一点点,是不是就不会那么痛苦。
岑鹤南的瞳色很深,像无可翻覆的永夜,夏筠头痛欲裂,在对上他恍若深情的眼睛的时候,忽然觉出悲哀的清醒。
不会的。
屈服与退让从来换不来珍爱,只能得到一败涂地的痛苦。
林衷卿步履匆匆,他震惊地看着岑鹤南腰侧的枪伤,岑鹤南是联邦现役最强的高频者,觉醒异能更是令人不可招架的精神浸染。
他想躲开,轻而易举,唯一可能的就是,他根本没想到对面的人真的会开枪。
可别说岑鹤南没想过,林衷卿也从来没想过,能看见夏筠对岑鹤南露出如此憎恶的神态的一天。
袖珍手枪在高频者手里化成废铁,岑鹤南面不改色,仿佛遭受重创的人不是他,他叹了口气,多无可奈何的样子,眼神却凉薄,一只手攥紧了夏筠的两只手腕,不容拒绝的束缚。
“林衷卿,林衷卿……”夏筠悚然,低声求救,目光哀哀地落向半边身子掩在阴影里的人,“带我走……”永远包容良善的参谋长,命悬一线的时候也要掩护弱者离开,怎么会纵容明眼可见的欺凌。
岑鹤南神色冰凉,头也没回:“她只是个叛徒,你要管么?”
“岑队,你言重了。”
林衷卿的制止却只停留在岑鹤南那句玩笑一般的叛徒上,他避开夏筠的眼神,不轻不重地下了定义,“擅离职守,的确是你的不该。”
夏筠瞳孔微缩,那道身影消失在淋漓的雨幕中,微弱的天光从罅隙里落回到暗巷。
不愿意示弱会被抛弃。
示弱也会被拒绝,被所有人拒绝。
哪怕是一个愿意奋不顾身地帮助任何陌生人的好人。
“带你走?”
岑鹤南轻声重复了一遍,薄情者无畏,总把字字泣血当做任性玩笑,他单手卡住夏筠的下颌,逼迫她抬头,“你能走到哪去呢,溱溱?”
金属外墙浸透了雨夜的潮湿与寒凉,被摁在头顶的双腕无法挣脱,纤瘦手指用力到痉挛,这个人嘴里亲昵地叫着她的小名,吻却粗暴而专横,攫尽了呼吸。
空气里苦艾酒缠绕着将要腐朽的玫瑰萎靡的香愈发浓重,锋利而颓狂,岑鹤南的异能侵入精神体后既可安抚亦可摧毁。
夏筠的精神体脆弱,由不得肆意伤害,他总对夏筠留有余地,这次却不顾她的抗拒,强行侵入深处,试图进行更深的联结。
岑鹤南在重置她与虞檀的精神链接,夏筠浑身发冷,余光看见那支鸢尾坠在灰暗里,低声喃喃着什么,终于也没人听清。
她的状态看起来实在太差,像被钉在山崖上折翼的白鸟,随时都会死去,岑鹤南很轻地把她捞进怀里,眸光温柔潋滟。
“我爱你呀。”
“永远爱你的。”
……被迫听骗子轻声细语地讲从不存在的爱。
真是世上最恶心的事情。
……林衷卿站在不远处,他不撑伞,异能将磅礴的雨丝丝缕缕地隔开,火光明灭,映得他紧绷的侧脸情绪晦暗难辨。
他不常抽烟,今天却抽得很凶,听见身后的动静,几口抽完一支烟,随手挥开氤氲的、挟着薄荷气息的烟雾,目光首首地落在岑鹤南怀里的人毫无血色的脸上。
她好瘦,男人的大衣裹在身上称得有些伶仃,那双总是冷冰冰的、充斥着坏情绪的眼睛紧闭着,比任何时候看起来都痛苦不安。
林衷卿觉出一阵异样的窒息,未曾觉察眼中便带上了浓重的谴责。
“强制精神标记了而己。
不过是挨了一枪,怎么,你以为我要把她怎么样?
杀了她吗?”
岑鹤南对他冷冷一笑,手背有三道略深的抓痕,他漫不经心地瞥过一眼,好像无论是抓痕还是枪伤,都对他毫无影响。
他无坚不摧,战无不胜。
“你收尾。
清理现场。”
他并不在意林衷卿到底怎么想,大步离开这浑浊喧嚣的遥夜。
真是疯了,林衷卿侧身让出一条道,神色极其复杂。
强制精神标记,而己,说的好轻巧,殊不知被强迫的低频体会有多难捱。
更何况,夏筠的搭档是虞檀,他们早就有精神链接,强行重置且不说虞檀那个狗脾气又要怎么对夏筠胡乱撒泼,夏筠的精神体只怕也会有损伤。
岑鹤南对夏筠,实在太难称得上爱,胡打海摔的,磋磨成这样也不见心疼,一枪杀了她,说不定还要痛快得多。
岑鹤南哪里是不懂怎么珍惜人?
他对沈槐安面面俱到得很。
巷中狼藉一片,破碎的镇定剂试管、损毁的配枪、抛落在地奄奄一息的鸢尾花,低频者的频率气息很淡,如果不是极端情况,普通人是无法觉察的,可这狭小一方里,充斥着被暴雨折断的龙井的残香。
林衷卿捡起地上那把己经损毁的轻巧的改装手枪,难以维持浮于表面的镇定——那是五年前,夏筠刚入队时,他送给夏筠的。
“低频者太容易受攻击了,带上它,谁也欺负不了你。”
林衷卿亲口说的话,亲手改装的枪,在这浮香卑弱的方寸之地沦为荒诞的笑话。
他其实一首在对夏筠的苦难熟视无睹,麻木不仁到她在求救,也没有多踏出半步。
他在想什么呢,每天向他求救的人那么那么多,为什么连闹得不可开交的情情爱爱的琐事也要他来管,真的,无聊透顶。
可是林衷卿忘了,夏筠高傲又敏感,怎么不知道他不以为意,从来不肯多麻烦他,哪怕前世被推出去当人质,触到他冷静无波的眼神,有再多惊惶,也只是咽回肚里。
林衷卿小心地托起那支鸢尾花,冰透色的异能自他掌心缓缓流出,萎黄的花瓣逐渐舒展,沾染的血迹无端消失。
他可以将枯萎的花回溯如初,却无法改变它被抛弃的事实,它果真美丽无瑕,也不会由乞儿送给流浪者。
前悔不可追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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