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桑塔纳钻出延安东路隧道,像一条鱼跃出暗河。
汪澄摇下车窗——扑面而来的不是江风,是混着柴油味的热浪。
1998 年的陆家嘴,仍是一片超大工地:塔吊的长臂在晨雾里来回摆动,像无数根伸向天空的钓竿,正钓着一座城市的未来。
老赵一脚刹车,车子停在烂泥路尽头。
“汪小姐,再往前真没路了。”
汪澄推门下车,高跟鞋跟哧地陷进黄泥。
她索性弯腰脱下鞋子,拎在手里,赤脚走向前方那排孤零零的矮平房。
平房门口,一块洗得发白的蓝漆木牌——陆家嘴 XX 弄 47 号“动迁编号 057”屋檐下,一台“红灯牌”收音机正播着《上海滩》,嘶哑的粤剧唱腔混着电钻声,突兀又荒诞。
2房东叫顾阿根,六十七岁,解放前在十六铺扛包,后来摇舢板摆渡,改革开放后在陆家嘴私搭了两间瓦房,占地一百八十平。
市政动迁公告贴出来那一刻,他成了“钉子户”。
“给多少?”
汪澄开门见山。
老人吐出一口茶叶梗,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万?”
汪澄挑眉。
“三百万!”
老人声音沙哑,却带着浦东南汇口音的倔强,“不到这个数,我死也不搬!”
旁边邻居哄笑——“老阿根发疯了,政府才开价十二万!”
汪澄没笑。
她蹲下身,指尖捻起一撮黄土,在掌心慢慢碾碎。
“顾师傅,”她抬头,沪语轻软,“十二万是政府红线,我补你十八万,凑成三十万,再给你一套梅园三村的安置房,电梯房,七楼,朝南。”
人群一下子安静。
1998 年,十八万现金是可在内环买两套两居室的巨款。
老人眼里闪过一丝松动,却仍旧板着脸:“三十万现金,现在点清!”
“现在?”
汪澄笑,“可以。”
她转身走向桑塔纳,从后备厢拖出一只黑色牛津布行李箱,“咔哒”一声掀开——里面整整齐齐码着三十沓百元大钞,银行封条未拆。
晨光照在钱上,也照在所有人骤然发烫的瞳孔里。
3点钞机“刷刷”响起,声音盖过收音机。
五分钟,三十万确认无误。
顾阿根手指颤抖,按下鲜红手印。
动迁办的人冲进来,几乎给汪澄鞠躬:“汪小姐,你可帮了大忙!
这户拖了半年,钉子户一拔,下游三家企业就能进场开工!”
汪澄合上行李箱,淡淡一句:“我只要一个条件——您说!”
“安置房购房合同,写我名字。”
动迁办的人愣住。
汪澄补充:“放心,让老人家住到百年,我负责物业费。
只是产权归我。”
众人恍然——她要用购房名额,锁下未来浦东内环第一排电梯房。
1998 年,电梯房是奢侈品;2008 年,这里将是陆家嘴金融城核心住宅;2018 年,单价 15 万/㎡。
4回市区路上,老赵忍不住问:“汪小姐,你哪来这么多现金?”
汪澄望向窗外,塔吊在烈日下闪烁。
“凌晨西点,黑市。”
她语气平静,“认购证 30 元一张,我 35 元抛了 800 份,两小时套现两万八,加上银行汇票,正好三十万。”
老赵手一抖,车子差点压上双黄线。
——35 元收,40 元出,她在用金融衍生品的方法炒“纸”。
汪澄低头,从包里摸出一张新得的“房屋交接单”,轻轻弹了下纸角。
“赵师傅,你信吗?
这张纸,十年后能换黄浦江边一套顶级公寓。”
老赵咧嘴:“我信。
你脚下踩的不是泥,是金砖。”
汪澄笑,眼底映着窗外高耸的塔吊——那里,一块巨大的户外广告牌正被吊起,蓝底白字,中英双语:Welcome to Lujiazui Financial & Trade ZoneThe Future Starts Here风把横幅吹得猎猎作响,像给这座城市,也给汪澄,提前加冕。
第三章·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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