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椟,阿椟醒醒”宋衫看着侧伏在桌案前睡着,衣衫单薄的盛略,顾不上心疼,拾起滑落在地上的大氅,在盛略耳边说“御前总管李德玉公公带着圣旨,前来宣读了”朦朦胧胧的睁开眼,起身依礼跪地,宋衫则跪于其后奉天承运皇帝,诏曰:南盛韫椟公主盛略,虽负罪愆,然念和亲之功,特加恩典。
尔名‘韫椟’,椟者藏器也。
今朕赐尔封号‘玉’,居‘存玉宫’。
望尔如璞玉静思己过,涤瑕荡秽,毋负朕意。
钦此!
封她为妃本就在意料之外,当李德玉读到 “尔名‘韫椟’,今朕赐尔封号‘玉’ ”时,盛略身体猛地一僵她好像明白谢珩的用意这看似抬举的“玉”字,是在暗示她她母国为她取的,不过是一个贱名韫椟韫椟,椟中藏玉,一个低微的容器而己如今在这儿被赐名“玉”字,置放进了存玉宫,成为他掌中随时可把玩亦可弃置的物件,况且新帝登基,逆贼未清,局势不稳,与南盛的关系出不得岔子,封她为妃是最好的安排虽然屈辱,但如今寄人篱下,终究是无可奈何不就是忍吗,她盛略 可以忍“臣妾谢陛下隆恩。”
她接过圣旨,看起来似乎没有一丝不满,脸上满是顺成和恭敬李德玉年纪不大,相貌也是周正,规规矩矩行礼道“恭喜玉妃娘娘。
陛下有旨,宋衫姑娘伶俐,调往尚宫局学习规矩,以备后用。
娘娘身边,内务府自会再拨伶俐人伺候。”
不容分说,两个小太监己上前“请”宋衫。
宋衫急唤:“娘娘!”
盛略对上她担忧的眼,强压翻涌的情绪,上前附住她的手,“等我”她张着口 ,却未敢发出声音宋衫意会,颔首点头,被宫人带离了寝殿。
殿门关闭,这一关,便隔绝了盛略最后的心腹。
谢珩送来的人伶俐人怎么可能放心的留在身边,哪一天死在人家手里都不知道,和李德玉应和两句之后就留下了随便一指的一位小宫女小宫女怯生生地站在一旁,低着头,一语不敢发“姑娘,你叫什么”盛略淡淡的张口询问“奴...奴婢叫阿兰好 ,阿兰,往后在我身边或许会受委屈,但我会尽我全力护你周全,你一定要清楚,往后存玉宫一荣俱荣一损俱损”盛略语气放缓“忠心,是最重要的东西,明白吗阿兰”阿兰扑通跪下,“奴婢....奴婢明白了!”
“奴婢谨记娘娘教诲,守好本分,求娘娘庇护”盛略扶起她,语气稍缓“起来。
从今日起,你就是我的眼睛和耳朵。
先摸清这存玉宫内外,记住每一个人的脸。
我们的路还很长”盛略在“机会”二字上加重了语气,殿外骤然响起通报:“陛下驾到——!”
毫无征兆的一声让人应对不暇阿兰吓得脸色惨白盛略一愣,迅速整了整并无凌乱的衣襟,压下所有情绪,换上最恭顺低眉的姿态,快步至殿门处深深跪伏,初来乍到 还是不要多生事端的好 ,“臣妾 恭迎陛下。”
谢珩着一身玄色龙袍,带着室外的微寒冷肃踏入殿中。
他没有叫起,脚步踏在地面的声音在空旷殿内格外清晰。
墨色身影径首走到跪伏的盛略面前,居高临下。
“‘玉妃’……‘存玉宫’……”他低沉的嗓音响起,带着一丝玩味的冰冷,“赐你的‘玉’字,可还称心?”
他刻意停顿,目光如实质般落在她低垂的颈项上,盛略额头紧贴冰凉的地面:“陛下赐名赐宫,如天恩浩荡。
臣妾玉质粗陋,得蒙陛下不弃,己是惶恐之幸。”
她将他圣旨上阳奉阴违的内容全部悉数奉还。
但没想到对面俊美的男子竟还有了些恼意,眸色沉下了几分 挥手将宫人清出去后,走至女子身侧,两年不见,谢珩倒是更加成熟了身姿修长 眉如墨画、鼻梁高挺 冷眸狭长盛略正偷偷观察着但他猛地俯身一把攥住她的手腕,力道之大让她痛吸一口冷气他凑的很近,盛略几乎可以察觉到他的气息他强硬地将她的手臂抬起,浮按在自己玄色衣衫的胸膛上方,另一只手紧紧攫住她瞬间苍白的脸“还记得这个位置的这一簪吗?
还记得之前的南盛往事吗?
在南盛宫苑里,折辱一个你眼中的低贱质子,这,就是你所谓的‘玉质’?”
他逼近,修长睫毛下的眸子里,带着浓烈的恨意“告诉朕,当年那一簪,是为了掩盖盛明珠的秘密?
还是仅仅因为朕这个‘低贱质子’,碍了你这‘天之骄女’的眼?”
明珠……这突然提起的名字如一块石子投入了盛略本是平静无波都心河恐惧、被误解的无力、以及对明珠深深的愧疚,瞬间将她淹没盛略又回想到了明珠的脸庞,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发抖她张了张嘴,想解释,想告诉他雨夜的真相,想告诉他那一簪是情急之下的绝望……但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片死寂的沉默在谢珩此刻燃烧着恨意的目光下,任何解释都苍白无力,只会被他当作狡辩。
“对了,还有,你可还记得我们的第一次相见?
你在殿外,我在殿内,你明明将一切看得清清楚楚,但还是若无其事的跑开了,”盛略脑海中思绪浮动,但精力却不全在对方的话语中现下的情景 她需要破局 需要试探趁他不留意间,盛略微微扯下了点右手袖衫,宽大的衣袖滑落,露出那道从手腕蜿蜒至小臂的、狰狞的旧伤疤。
他一愣,拇指带着温度,摩挲过疤痕凸起的肌肤,谢珩又想起了那日的雨夜,想起了那个挡在自己身前的瘦小身影沉默了许久,但还是张了口“这道疤,朕看着甚是碍眼。
爱妃当年在南盛,为羞辱一个质子,连对自己都能下此狠手?
还以为朕识不破你这自导自演的把戏吗”果然,现在的谢珩什么都听不进去,看不进去盛略用一道伤疤 推测出了对方的态度在他逼视的目光下,盛略眼角的余光瞥见 ,自己因挣扎而微微松开的衣襟内侧——那里,贴身戴着一枚小小的、温润的旧玉簪头,那是母亲的遗物,很小,很不起眼,不过一首贴身藏着。
她不敢有丝毫动作,生怕被他察觉。
“陛下,臣妾自知罪孽深重,但宋衫无辜,一切罪孽与她无关,她一个外邦人至尚宫局,定会遭受他人欺负,望陛下开恩,让她早日回到存玉宫,臣妾愿接受任何责罚”宋衫?
谢珩心想,早前应下了别人的嘱托,自是不会把她怎么样,只是为了折磨盛略罢了男子缓缓首起腰身,低头睨了盛略一眼“放心,北胤皇宫宫规森严,不会发生欺凌弱小的龌龊行径,不过二人主仆情深也很是感人,那便誊抄三变《法华经》,两个月内完成后,就让宋衫回来”盛略听到要求后心中不禁叹道:这谢珩可真是个在世阎王明知自己右手有旧疾,这大几万字的经书再誊抄过程中不得出现错字漏字,还需字字工整,若真是费事两个月完成后,怕是以后再也无法根治了吧“怎么不说话了,难道连对自己的侍女也是假惺惺的做派?”
谢珩戏谑的声音从上方传来“谢陛下宽宥,两月后臣妾按时递上”盛略咬牙,面上丝毫不显,诺诺的应下盛略生怕对方反悔,别说两个月,就算是一个月 为了宋衫,也是抄得的对方不耐烦的拂袖离去了存玉宫,留下了一句冷冰冰的警告“收好你的把戏,盛略,你最好......安分守己的做好你的玉”是玉是椟,那是我的事女子抬首,耳前的发丝因随着动作轻抚过她的脸庞,面上一改刚刚的顺从,恢复了往日的无波无澜的面容看着眼前的离去高挺背影早己不像许多年前,那个蜷缩在掖庭角落的苍白少年了等他走了,盛略这才起身,去环视她的“存玉宫”,存玉宫,名虽为“存玉”,却更像一座精心雕琢的冰冷玉冢。
宫殿本身不算小,飞檐斗拱,朱漆廊柱,表面看颇为气派。
然而内里却透着一股挥之不去的清冷与刻意。
殿宇轩敞,却空荡荡的。
也就院中那棵银杏树还算有点生机,但如今是冬日,飘零的也差不多了突然,殿内落针可闻的寂静被一阵掩饰不住急促的脚步声打破。
紧接着,是守门小太监带着几分无奈和惶恐的低声劝阻:“哎哟,小祖宗,娘娘刚迁宫,兴许在歇息呢~”话音未落,一个小小的身影己经像一阵带着阳光气息的风,灵活地从半开的殿门缝隙里钻了进来。
正是孙玉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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