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帽男被按在地上的身体突然开始抽搐,像有电流从他骨头缝里钻出来。
沈砚秋刚要松手查看,他后颈的皮肤突然鼓起一块,像有条小蛇在皮下窜动——那是刚才被短箭射死的汉子溅在他身上的血,此刻竟顺着毛孔往里渗,在皮肤表面晕出暗紫色的纹路。
“呃……呃啊!”
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似的声响,原本发白的脸瞬间涨成青黑色,眼球往外凸着,眼白上爬满血丝,偏偏瞳孔却黑得像两口深潭,连晨光都照不进去。
刚才被“断水”割破的颈间伤口没再流血,反而渗出黏糊糊的黑液,滴在地上时,竟把碎石都蚀出了小坑。
这哪还是人?
沈砚秋心头一紧,刚要抽回按在他后颈的手,他突然猛地抬头——不是用脖子发力,而是整个上半身像被无形的线扯着,硬生生折成了一个诡异的角度,下巴几乎抵到胸口。
他看着沈砚秋的眼神没有焦点,嘴角却咧开一个极不自然的弧度,露出的牙齿上沾着黑血:“……吵死了……”声音也变了,不是他原本的粗哑,而是像无数人在同时说话,有老有少,有哭有笑,叠在一起时像生锈的锯子在磨骨头。
没等沈砚秋后退,他突然动了。
不是跑,不是跳,是“飘”——双脚还贴在地上,身体却像被狂风卷着的纸片,瞬间滑出三丈远,带起的风里裹着股腐木和血腥混合的怪味。
他在采石场边缘的巨石前停下,指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长、变黑,像十根小柴刀,一下就插进了坚硬的石面里。
“挖……都挖出来……”他用头撞着巨石,“咚咚”的闷响里,额头撞出了血,却像没知觉似的,撞得越狠,眼睛里的黑潭就越亮,“把根……把所有根都挖出来……耀漕家威!”
皮帽男忽然眼睛瞪大,一脸兴奋地喊。
但由于隔的太远,加上他现在的声音非常的混乱,这句话并没有引起沈砚秋的注意,只当他是乱喊。
沈砚秋握紧剑想追,可刚迈出一步,双腿就软得像灌了铅。
刚才连斗五人,又强撑着紧绷神经,此刻力气像是被抽干了,手臂发麻,连“断水”的剑柄都快握不住。
她看着那道青黑色的身影,眼睁睁看着他突然转身,朝着西山深处“飞”去——真的是飞,脚不沾地,身体绷得笔首,像一支被射出的黑箭,速度快得只剩道残影,眨眼就没入了密林,连被他带起的落叶都还没飘落到地上。
“他跑不远……”沈砚秋咬着牙想提气,却只觉得胸口发闷,只能扶着身边的松树喘气。
她看着那片空荡荡的密林入口,又看了看地上被附身者留下的黑脚印,突然发现那些脚印里,竟隐约能看到无数细小的木纹,像引魂木的根须,正顺着泥土悄悄往深处钻。
苍衍走到她身边,看着密林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袖角的青苔。
“引魂木里的执念攒了上百年,被强行挖断时,就像把装满怨气的坛子砸了。
他刚好沾了死人血,成了最近的‘容器’。”
他顿了顿,看了眼沈砚秋发白的脸,“你现在追不上,他被执念拖着跑,方向是乱的,但肯定会往人多的地方去——执念最喜欢热闹。”
沈砚秋靠在树干上,看着采石场中央那截被挖出来的引魂木。
此刻它的纹路己经变浅了,像被抽走了所有生气,只剩下一截普通的枯木。
可她总觉得,那被附身的皮帽男跑远时,风里好像传来了无数细碎的声音,像很多人在哭,又像很多人在笑。
她闭上眼缓了口气,再睁开时,眼神重新凝起,休息半个时辰就追,就算他跑到京城最热闹的地方,我也得找到他。
她这么想着。
毕竟,是她把这场“乱子”引到这里的。
哪怕现在累得连剑都快举不动,也得认。
苍衍的话落后,沈砚秋就抬眼看向他,眼神里带着明显的戒备——像只刚打完架的小兽,哪怕累了,也不会轻易对谁放下防备。
“人多的地方?”
她扯了扯嘴角,声音还有点发虚,却带着刺,“水龙会的人说要去龙抬头旧址开坛,他要是往那边跑,倒更合理。”
她不是不信,只是习惯了把所有话都拆开来嚼一遍。
江湖上的“消息”十有八九是陷阱,哪怕对方看着不像坏人,哪怕身上带着草木的清气,也不能全听。
苍衍看着她这副样子,眉头微微蹙了起来。
他指尖的青苔还没蹭掉,眼神里带着点茫然。
在山里待过千年,树与风说话,草与露应答,从没有过“隐瞒”或“试探”——他说引魂木招邪祟,是事实;说执念爱热闹,也是事实。
就像他告诉松鼠“东边的松果熟了”,松鼠从不会怀疑他。
人类的心思怎么这么绕?
他想。
但他没追问,也没解释。
只是转身走到那截挖出来的引魂木旁,蹲下身,用手指轻轻碰了碰木头表面的纹路。
指尖落下的地方,原本黯淡的纹路竟微微动了一下,像有生命在回应。
他这才想起,沈砚秋刚经历过打斗,又对“非我族类”天然警惕,不信他才正常。
沈砚秋看着他的背影,心里更犯嘀咕。
这人对引魂木的熟悉度太奇怪了,不像江湖人,倒像……守着这木头过日子的。
不过这个想法实在是荒谬,沈砚秋很快将它摒弃。
她没再说话,靠在松树上闭目养神,耳朵却没歇着——听风吹树叶的声音,听远处鸟兽的动静,也听苍衍那边有没有异动。
半个时辰过得很快。
沈砚秋站起身时,虽然还有点累,但握剑的手己经稳了。
她活动了下手腕,看向密林入口,那里有一道浅淡的黑痕,是被附身者“飞”过去时带起的黑液蹭在石头上的。
“我走了。”
她对苍衍丢下一句,没等回应就抬步往里走。
刚走两步,就听见身后传来脚步声。
她猛地回头,双剑的剑柄己在掌心——苍衍跟了上来,手里还拿着根刚折的树枝,像拄拐杖似的。
“你跟着我做什么?”
沈砚秋的声音冷了几分。
“他身上有引魂木的气息,我能闻出来。”
苍衍举了举手里的树枝,树枝顶端的嫩叶正微微朝着密林深处倾斜,“你找痕迹要低头看,我跟着,能快些。”
沈砚秋盯着那根树枝看了两秒。
嫩叶确实在动,方向和她刚才看到的黑痕一致。
她抿了抿唇,没再赶人,转身继续往前走,只是脚步慢了些,留出让他跟上的距离。
进了密林,光线暗了下来。
沈砚秋的目光扫过地面——被踩断的灌木茬口很新,断口处沾着点黑液,和采石场的一样;旁边的树干上有几道抓痕,很深,边缘却很凌乱,不像刻意留下的,更像失控时乱抓的。
“他在挣扎。”
沈砚秋蹲下身,用指尖碰了碰黑液,那东西己经半干,带着点凉意,“执念在拖着他跑,但他自己的意识没完全消失,身体才会乱抓。”
这是个弱点。
只要还有“自己”的意识,就有破绽。
她往前走了几步,又发现一处痕迹——一块被撞断的树干,断面上有血迹,是皮帽男额头撞出来的。
血迹旁边,有片叶子上沾着点唾沫,带着黑丝。
“他在难受。”
沈砚秋站起身,眼神亮了些,“执念是‘外来的’,和他的身体不相容,就像水和油。
他飞得快,但肯定跑不远,身体会先撑不住。”
她边说边往前走,脚步越来越稳。
分析痕迹是她的强项,小时候跟着师父追查线索,就是靠这些细碎的东西找到方向。
苍衍跟在她身后,听着她自言自语,眉头渐渐舒展开了。
原来她不是不信,是在用自己的方式验证。
人类的“警惕”,好像也没那么难理解。
他手里的树枝倾斜得更明显了,轻声说:“前面三百步,有块大青石,他在那里停过。”
沈砚秋脚步顿了顿,没回头,却加快了速度。
风吹过密林,带着树叶的沙沙声。
一个低头查探痕迹,一个凭气息引路,原本各怀心思的两人,竟慢慢走出了同样的节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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