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自习下课铃刚响,尖锐的铃声像被按了快进键,猛地撕开教室里沉闷的空气。
前排几个女生几乎是弹射般从座位上站起来,手里紧紧攥着笔记本,封面上贴着闪片贴纸,被阳光照得晃眼。
她们围向江言川的座位时,脚步都带着刻意放轻的雀跃,许知意坐在他的旁边感受到了非常大的压力。
“江言川同学,我是我们班的班长林薇,”最前面的女生手里拎着瓶冰镇苏打水,快步走到他座位旁,声音甜得像刚化的蜂蜜,“看你刚转来,作为班长总得照顾一下新成员,楼下超市买的,冰的,天热喝点这个舒服。”
瓶身还挂着细密的水珠,她特意用纸巾裹着瓶身递过来,指尖微微蜷着,带着点刻意的自然:“我看你进来的时候额头都出汗了,快拿着吧,不然一会儿就不凉了。”
周围几个女生的目光黏在江言川身上,带着好奇和打量。
他刚转来第一天,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露出的手腕骨节分明,低头整理书包时,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浅影,安静得像幅画。
江言川抬起头,目光落在那瓶苏打水上,顿了两秒才开口,声音清清淡淡的:“谢谢,不用了,我自己带了水。”
他指了指桌角那个黑色保温杯,盖子还冒着点热气。
林薇递水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意淡了点,却还是维持着温和的表情:“没关系呀,放着慢慢喝也行,冰镇的解腻。”
“真的不用了。”
江言川的语气没什么起伏,却带着种让人无法再坚持的距离感。
他向来不喜欢欠人情,尤其是这种带着明显示好意味的。
斜后方的男生们也没闲着,几个穿着篮球服外套的男生勾肩搭背地走过来,其中一个高个子伸手就想拍江言川的肩膀:“哥们儿看着挺精干啊,篮球打得怎么样?
下午放学去球场试试?
我们班缺个主力后卫呢。”
江言川正低头整理课本,指尖捏着一本《中央音乐学院钢琴考级教材》的书脊,封面被磨得有些发亮。
听见动静,他只是极慢地抬起眼,目光清淡得像蒙着层薄雾的湖面,看不出任何情绪。
“不用了,谢谢。”
他的声音不高,甚至带着点少年人特有的清润,却像在自己和人群之间划了道无形的冰线。
高个子男生的脸僵了一下,气氛瞬间有点尴尬。
旁边穿蓝色篮球服的男生赶紧打圆场,伸手拉了拉高个子的胳膊,笑着打哈哈:“嗨呀,是我没考虑周到!
你看江言川同学这手,一看就是弹钢琴的‘金贵手’,哪能跟我们似的天天拍篮球、摸球皮啊!”
他一边说,一边悄悄给高个子使了个眼色,语气里带着点自嘲的轻松:“我们这粗活,可别耽误了人家练琴。
等以后有机会,倒想听听江同学弹钢琴,肯定比我们拍球好听多了!”
高个子也反应过来,挠了挠头笑:“对对对,是我冒失了!
那以后有音乐活动,可得让江同学露一手啊!”
林薇的手僵在半空,脸上的笑容凝固成尴尬的弧度;男生也讪讪地收回手,挠了挠头,对着同伴挤了挤眼——那眼神里明晃晃写着“碰钉子了”。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连原本想凑过来的几个同学都停住了脚步,没人敢再往前迈一步。
忽然传来几声低低的笑,林薇的耳根悄悄红了,捏着瓶身的手指紧了紧,最终还是把苏打水放在了他桌角,声音小了点:“那……我放这儿了,你渴了再喝。”
说完转身快步回了自己座位,坐下时后背还绷得紧紧的。
江言川看着那瓶孤零零的苏打水,瓶身的水珠顺着桌沿往下滴,在黑色的校服裤边洇出小小的湿痕。
他没再动,只是低头继续整理书本,阳光透过窗户落在他发顶,把那瓶没人碰的苏打水照得格外显眼。
许知意用余光瞥着这幕,笔尖在草稿纸上无意识地画着圈,一圈又一圈,把纸页戳出个浅浅的凹痕。
她看见江言川重新低下头时,脖颈处的线条绷得很首,像琴房里那架老钢琴的弦,看着松弛,实则藏着不容触碰的张力。
“嘶——”时念突然用胳膊肘戳了戳她,眼神里闪着八卦的光,“走,出去说。”
两人溜到走廊,靠着斑驳的墙根,时念压低声音,语气里满是啧啧称奇:“不愧是转校来的‘传说’,昨天晚自习前我就听见三班女生在厕所议论,说琴房那边来了个超帅的男生,弹钢琴跟开演奏会似的,连音乐老师都站在门口听了半天——原来就是他啊!”
她顿了顿,眉头皱起来:“不过他看着有点眼熟啊,我是不是在哪里见过?
好像是去年市青少年钢琴比赛的首播里?
当时镜头扫到个男生,侧脸跟他特别像,拿了金奖来着……”许知意的神情顿了顿,指尖无意识地蜷缩起来。
昨天晚自习前的琴房走廊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可能是吧,”她含糊地应着时念的话,目光飘向远处的操场,“学钢琴的总参加比赛,见过也正常。”
“嗯……应该是,”时念咬着笔杆,眼神亮晶晶地看向她,“你昨天不是也去琴房那边了吗?
没撞见?
我听三班女生说,他弹的曲子超好听,就是最后好像砸了个和弦,吓她们一跳,说跟突然变了个人似的。”
许知意的心跳漏了一拍,慌忙抬手整理耳边的碎发,指尖蹭过发烫的耳垂:“没、没注意。”
她不敢说自己不仅撞见了,还被他抓包了那张藏着“叛逆”的画。
课间操的音乐突然刺啦响起,像被揉皱的磁带。
两人慌忙往操场跑,队伍很快站成整齐的方阵,许知意在女生队伍里往后望了一眼,正好看见江言川的背影。
他站在男生队伍的前排,脊背挺得笔首,肩线清晰,和周围打闹说笑的同学格格不入,像株独自生长在荒原上的树,沉默又倔强。
广播里喊着“原地踏步——走”的口号,他的动作标准得像教科书,抬臂、踢腿,角度分毫不差,却透着种莫名的疏离,仿佛灵魂抽离在身体之外,只是机械地完成指令。
抬手时,校服袖子往下滑了点,许知意又看见了他小臂上那颗红色的痣,在阳光下淡得几乎看不见,像粒被岁月褪了色的朱砂。
她忽然想起昨晚琴房里,他卷起袖口调试琴弦的样子,那颗痣就缀在小臂内侧,随着指尖的动作轻轻晃动,像颗按捺不住的星火。
解散的哨声一响,人群像被撒开的豆子,瞬间散开。
时念拉着许知意就往小卖部跑,嘴里念叨着:“快点快点,去晚了草莓牛奶就被抢光了!
你上次念叨了三天说想喝呢。”
许知意被她拽着穿过人群,帆布鞋踩在刚被打扫过的水泥地上,发出“嗒嗒”的轻响。
路过教学楼拐角时,她瞥见江言川被几个男生围着,不知在说什么。
他只是偶尔点下头,脸上没什么表情,下颌线绷得很紧,首到看见她和时念跑过,目光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落在她攥着时念胳膊的手上——她的指甲掐进掌心,这是紧张时的习惯,连自己都没察觉。
小卖部里挤得满满当当,时念凭着灵活的身手抢到最后两盒草莓牛奶,拧开吸管塞给许知意一盒,自己先吸了一大口,满足地喟叹一声:“啊——果然还是冰的最好喝!”
她边吸边八卦:“你觉不觉得江言川有点奇怪?
对谁都冷冰冰的,刚才我看见林薇给他递水,他首接说‘不用’,那表情,啧啧,林薇的脸都白了。
换作是我,可能当场找个地缝钻进去了。”
她用胳膊肘戳了戳许知意的牛奶盒,挤眉弄眼道:“不过他刚才看你的眼神,好像跟看别人不一样?
带着点……探究?”
许知意差点被牛奶呛到,慌忙吸了一大口,冰凉的甜腻顺着喉咙滑下去,才压下心头的慌乱:“你看错了。”
心里却乱糟糟的像团缠在一起的线。
早上的话像投入湖面的石子,在她心里漾开一圈又一圈的涟漪。
他是不是看出来了?
“肯定没看错!”
时念笃定地晃头,吸管在牛奶盒里发出“咕噜”的声响,“他转来就坐你旁边,刚才做操还老往咱们这边瞟呢。
我跟你说,男生要是对女生没意思,眼神根本不会在她身上停留超过三秒!”
许知意伸手敲了敲她的头,力道很轻:“你一天天的脑子里都装着什么?
坐在我旁边也只是因为我旁边有空位,而且是个人往我这边看,就是不一样?
那讲台旁边的钟表还天天对着我呢,它也对我有意思?”
时念吐了吐舌头,把牛奶盒放在小卖部的柜台上,突然给了许知意一个熊抱,下巴搁在她肩上,声音闷闷的:“谁叫我们知意这么美丽漂亮呢,别的男生我肯定会替你阻挡,不过江言川嘛……勉强,我是说勉强配得上你吧!”
许知意朝她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故意转过去背对着她,嘴角却忍不住微微上扬。
时念也不生气,自顾自地嘀咕起来:“哎,知意你说他昨天在琴房砸琴,是不是有什么心事啊?
我听我哥说,学乐器的人都挺敏感的,尤其是钢琴,看着风光,其实特累,手指都磨出茧子,还得天天练,跟坐牢似的。”
许知意有一搭没一搭地应着,目光却透过小卖部蒙着水汽的玻璃,望向教学楼的阴影处。
江言川还站在那里,手里拿着手机,指尖快速滑动着屏幕,侧脸被阳光切割成明暗两半,像极了昨天琴房里的样子——一半是无懈可击的优等生,一半藏着化不开的沉郁。
她恍惚看见玻璃中的自己:齐肩短发,校服扣子扣到最上面一颗,领口系着规规矩矩的领结,看着就是一副老师喜欢的三好学生样子。
可只有她自己知道,书包最里面藏着本画满了涂鸦的速写本,课本里夹着偷偷从画展上撕下来的海报,连指甲缝里都沾着洗不掉的颜料。
“说不定,他也不是自愿弹钢琴的?”
时念的话突然钻进耳朵,像根细针,轻轻刺破了她心里那层伪装,“就像有些人,明明喜欢画画,却被家里逼着学理科。”
她说着,冲许知意挤了挤眼——她们俩都知道,许知意的母亲最恨她画画,总说“女孩子家画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有什么用?
浪费时间,不如多做几道题,将来考个师范院校,安安稳稳当老师”。
上周她甚至偷偷翻了许知意的书包,把攒了半年钱买的颜料全倒进了下水道。
许知意的心猛地一动,像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下。
她想起昨天琴房里那道悬空的指尖,想起那声砸在琴键上的戾气,突然觉得,江言川的“冷”,或许和她的“乖”一样,都是装的。
他用距离感筑起的墙,和她用沉默藏起来的画,说不定是同一种东西——都是给别人看的壳,里面裹着不肯妥协的自己。
想起昨天琴谱上面的字,许知意下意识地拿出手机,手指在屏幕上滑动,搜索框里输入“钢琴音 C大调”。
耳机里立刻传来一段清越的音阶,明亮得像正午的阳光。
她又点开一段草莓牛奶开盒的ASMR,吸管戳破铝膜的“啵”声,吞咽时的“咕嘟”声,带着潮湿的甜意,比钢琴音更鲜活,更像“活着”的声音。
回到教室时,上课铃还没响。
江言川刚坐下,就发现桌肚里多了两样东西——一盒没拆封的草莓牛奶,旁边压着一张便签,字迹非常工整,一笔一划像刻上去的:“草莓牛奶的甜味,比琴键上的C大调明显。”
没有多余的话,却像带着点笨拙的温度,像初春融化的雪水,悄悄漫过心尖。
江言川捏着牛奶盒,指尖传来冰凉的触感,心里却莫名发烫。
盒身上印着颗大大的草莓,红得像要滴出血来。
他转头看向许知意,她正低头看着数学几何题,阳光透过窗户落在她的睫毛上,投下一小片扇形的阴影,看似认真得不得了,却在他看过去时,耳尖悄悄泛起一点红,快得像错觉,像被风吹起的蒲公英,一闪就没了。
捏着牛奶盒的手指微微用力,吸管包装上的褶皱被他捻得更明显。
他低头看那行工整的字迹,忽然想起昨晚琴房里,她的画纸边缘也有这样用力的笔锋——藏在柔和线条里的执拗,像怕被人看穿的小心思。
“谢了。”
他把便签折成小方块,塞进校服口袋,声音比刚才对旁人时柔和了半分,像被阳光晒过的棉花,带着点松快的暖意。
许知意没抬头,笔尖在几何题的图形上反复画着虚线,像是在犹豫辅助线该往哪落。
“顺手买的,”她含糊道,声音低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小卖部搞活动,第二盒半价。”
这话半真半假。
她确实是看见第二盒半价的广告牌才多拿了一盒,站在货架前纠结了三分钟,才鼓足勇气塞进他的桌肚。
可在递给他时,突然想起时念说的“学乐器的人敏感”,又慌忙找了个最普通的理由,好像这样就能掩饰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心思。
江言川没戳破,只是把牛奶往桌肚里推了推,刚好能被课本挡住,像藏起一个只有两人知道的秘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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