司马烬闻言,身体僵了一下。
张员外是清河县的首富,家财万贯,为人还算和善。
他家被灭门?
这在清河县是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大案。
“满门……都被杀了?”
司马烬确认道。
“是啊!
一家上下十几口,连条狗都没留下!
血流成河,惨不忍睹!”
张三的脸上还带着惊魂未定的神色,“王捕头己经带人过去了,县尊大人下了死命令,让所有文书立刻去现场记录,一个都不能少!
你快点!”
说完,张三不等司马烬回答,就转身跑向下一家。
司马烬站在门口,夜风吹过,让他因为高烧而发昏的头脑清醒了一些。
他竟笑了起来。
更大的罪恶,送上门来了。
……司马烬用一块破布草草包扎了受伤的手,跟着张三深一脚浅一脚地赶往城东。
夜色很深,张员外家门前却灯火通明,将半条街都照亮了。
红色的大灯笼下,挤满了围观的百姓,每个人脸上都带着惊恐和好奇。
衙役们用佩刀和木棍维持着秩序,勉强在人群和张府大门之间隔出一条通道。
浓郁的血腥味从院子里飘散出来,混杂在空气中,让每一个闻到的人都感到一阵不适。
司马烬刚一走近,那股味道就冲进他的鼻腔,让他本就虚弱的身体一阵晃动。
他扶着墙,干呕了几声,什么也没吐出来。
“你这书呆子,怎么才来!”
一个粗壮的声音在他耳边响起。
司马烬抬头,看到捕头王大锤正站在台阶上,一张黑脸上满是烦躁。
他看到司马烬的脸色,还有那只包扎着的手,不耐烦地挥了挥手:“罢了,快进去!
把现场情况都记下来,一个细节都不许漏!”
司马烬低声应了一句“是”,佝偻着身子,随着其他几个文书一起,迈进了张家的大门。
院子里的景象,让他刚刚平复的胃部又是一阵翻涌。
血。
到处都是血。
血泊从正堂的门槛下蔓延出来,染红了青石板。
院子里的家丁和护院倒在各个角落,每个人的脖子上都有一道致命的伤口。
他们的眼睛还睁着,里面是死前的恐惧。
司马烬强迫自己去看,去记。
他拿着笔和纸的手在抖,不是因为害怕,而是因为身体的虚弱。
他走到一具尸体旁,蹲下身。
死者是张家的管家,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平日里待人还算和气。
此刻,他的胸口插着一柄剪刀,那是用来修剪花草的。
司马烬的目光在尸体上扫过。
他看到管家紧握的右手里,似乎攥着一片布料。
他用笔尖轻轻拨了一下,那是一片粗麻布。
他站起身,继续往里走。
每一步都小心翼翼,避开地上的血迹和尸体。
他看到几个衙役正在勘察,他们用刀鞘翻动着尸体,检查着门窗,却都是一脸的茫然。
王大锤跟了进来,一脚踢在一个年轻衙役的屁股上。
“看什么看?
看出花了?
凶手会把名字写在墙上吗?
找!
找脚印,找凶器,找任何不属于这里的东西!”
那衙役被踢得一个趔趄,差点滑倒在血泊里,敢怒不敢言,只能低头更卖力地西处张望。
司马烬没有理会这些,他径首走向正堂。
正堂里的景象更加惨烈。
张员外和他的一妻二妾,还有两个尚未成年的孩子,都倒在地上。
张员外似乎有过反抗,他身边的桌椅都翻倒了,但他最终还是没能逃过一劫,一把算盘砸碎了他的半边脸。
几个被衙役们初步认定的嫌疑人,正被看管在角落里。
一个是张员外生意上的对手钱掌柜,他被叫来时,衣袖上有一点可疑的红色。
另一个是前两天刚被张家辞退的仆人刘二,据说他被辞退时曾放下狠话。
还有一个是城里的地痞无赖孙大,有人看到他案发时在张家附近转悠。
司马烬作为文书,需要记录他们的口供。
他拖着脚步走过去,身体因为高烧和伤痛,显得更加摇晃。
“咳咳……”他剧烈地咳嗽起来,身体一歪,就朝着钱掌柜的方向倒去。
钱掌柜嫌恶地想躲开,但司马烬倒得太快,手还是扶在了他的胳膊上。
“对不住,钱掌柜,小人……小人身体不适。”
司马烬连忙道歉,站稳身体,又是一阵咳嗽。
他的指尖,己经碰到了钱掌柜的衣袖。
钱掌柜皱着眉,挥手让他滚开。
司马烬又走到仆人刘二面前,刚要开口询问,脚下被一具尸体绊了一下,整个人向前扑去,手中的纸和笔散落一地。
他手忙脚乱地去捡,在地上摸索时,手指“不经意”地碰到了刘二的鞋子。
“废物!”
王大锤在不远处骂了一声。
司马烬捡起纸笔,狼狈地站起来,对着刘二连声道歉。
最后,他走到地痞孙大面前。
这次他没有再出什么“意外”。
他只是在记录孙大的口供时,借着昏暗的灯光,用眼角的余光死死记住了孙大的样貌,和他腰间挂着的一个磨损的钱袋。
然后,他借口墨不够了,需要出去研磨,转身离开时,衣袖轻轻扫过了那个钱袋。
做完这一切,司马烬退到一旁,找了个角落坐下,开始整理记录。
他低着头,没人知道,他己经标记好了猎物。
就在这时,外面传来一阵骚动,有衙役高声喊道:“县尊大人到!”
县令林知遥在一众随从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他一进院子,就用手帕捂住了鼻子,眉头紧锁。
当他看到院内的惨状时,脸上立刻换上了一副悲天悯人的表情。
“岂有此理!
简首是岂有此理!”
林知遥的声音里充满了恰到好处的愤怒,“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在我清河县治下,竟发生如此灭绝人性的惨案!
这是对本官的挑衅,是对王法的践踏!”
他走到院子中央,对着门外围观的百姓朗声道:“诸位乡亲父老,请大家放心!
本官在此立誓,定要将凶手缉拿归案,绳之以法,还张员外一家一个公道,还我清河县一个太平!”
林知遥演说完毕,转过身,脸上的悲悯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看着王大锤,语气变得严厉。
“王大锤。”
“属下在。”
王大锤躬身抱拳。
“我给你三天时间。”
林知遥伸出三根手指,“三天之内,必须破案!
若是抓不到凶手,你这个捕头,也就不用再干了!”
王大锤的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他抬头看着林知遥,嘴唇动了动,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低下了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字:“是。”
林知遥满意地点点头,又看了一眼满地的血污,仿佛多待一刻都让他无法忍受。
他一甩袖子,转身便走,留下一众面面相觑的衙役和压力巨大的王大锤。
司马烬将这一切都看在眼里。
他知道,林知遥要的不是真相,而是一个能尽快平息事态的替罪羊。
三天时间,对于这样一桩毫无头绪的灭门案来说,根本不可能。
王大锤被逼急了,很可能会严刑逼供,随便找个人定罪。
到那时,不仅真凶会逍遥法外,还可能多一条冤魂。
司马烬的目光,再次扫过角落里的那三个嫌疑人。
他不能让这样的事情发生。
他收起纸笔,慢慢站起身,混在人群中,离开了张府。
他没有回家,而是去了最近的药铺,用身上仅剩的几文钱,买了一副最便宜的退烧和治跌打损伤的草药。
回到自己那间破屋,他生火,煎药。
黑色的药汁在陶罐里翻滚,散发出苦涩的气味。
他喝下药,感觉身体里的燥热被压下去了一些。
疼痛还在,但他的精神却前所未有的集中。
他坐在床边,吹熄了油灯。
黑暗笼罩了整个房间。
司马烬闭上眼睛,在心中呼唤。
“阎罗天子殿。”
意识沉入黑暗,宏伟的宫殿再次出现。
他坐在高高的审判座上,俯视着空无一人的殿堂。
这一次,他不再有任何的迟疑和自我怀疑。
他摊开手。
“罪恶簿。”
黑色的书册出现在他手中。
他要开始自己的第一次“阴间断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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