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剖台上的刀疤李胸腔大开,冰冷的灯光在他失去光泽的脏器上反射。
一旁,那台昂贵的GC-MS联用仪还在低沉稳重地嗡鸣着,它的显示器上,代表着刀疤李气管泡沫样本的复杂质谱图正一行一行缓慢地绘制,像一条通往未知的诡异路径。
两个世界——现实的谜团与系统的任务——在这个冰冷的房间里残酷地交织碰撞。
他强迫自己深吸一口气。
不能慌。
任何一丝异常都可能被门外那个刑警新人嗅到。
高晟虽然毛躁,但能跑腿、眼睛也亮,首觉……有时候也挺灵光。
“没……没事!”
牛牛稳了稳声线,尽量让它听起来平稳如常,甚至带上一点被打扰的不快,“撞了一下柜子!
报告放门口凳子上吧!
我还有数据要处理!”
他的语速刻意放缓,目光却锐利地扫向解剖室门侧那个用于临时放置外部送来物品的金属小凳子。
这法子能最快打发走人。
他知道高晟他们支队的队长最烦手下的人磨磨蹭蹭。
门外果然沉默了一瞬,似乎是在判断。
“……哦,好的牛老师!
那报告我放这儿了!”
脚步声响起,停在门边,纸张轻轻放下的声音清晰传来。
“您忙!”
脚步声噔噔噔地快速远去了,显出被成功打发走的轻松。
牛牛紧绷的肩膀终于微微松懈了一点,但心脏的狂跳并未平息。
时间宝贵。
他飞快地弯腰,从下层储物格深处拖出那个不起眼的灰色备用工具箱。
掀开盖子,里面凌乱地塞着些螺丝刀、钳子、一些备用替换的小零件,而在最底层,用几团防震泡沫垫着,安静地躺着一个银白色的金属圆柱体样品——首径约三厘米,长约五厘米,像是某种被截断的散热管配件。
表面泛着冷硬的机械光,没有任何标记。
这绝非实验室常规物品。
他面无表情地将这金属圆柱体拿出,手指触感冰冷坚硬。
工具箱随手合上塞回原处。
没有时间犹豫。
他几步走到西墙操作台边。
这里是物证初步处理区之一,摆放着一个工业风格的带盖超声波清洗槽和几个小型实验用的搅拌、加热设备。
清洗槽容量不小,内壁是不锈钢材质,槽体里还残留着一点点上次使用过的蒸馏水。
目标溶剂——标签3#的深棕色玻璃瓶——己经放在操作台上。
他旋开同样泛着冷光的金属瓶盖。
一股浓烈、刺鼻的类似漂白剂的化学气味猛地蹿出!
正是浓度30%以上的过氧化氢溶液(H₂O₂)特有的味道,强烈的氧化性几乎让周围的空气都显得不稳。
系统的知识流再次清晰浮现:标准的酸性清洁程序步骤,超声波频率设定(35±5 kHz),处理时间阈值(3-5分钟),过度处理的危害(可能蚀刻金属表面,反而暴露处理痕迹)……这些信息精准、冰冷,像是早就刻在他的神经元上。
他取出一根干净的玻璃棒,滴一滴过氧化氢溶液到清洁的载玻片上。
紧接着,从系统提供的成分表要求中,他在意识里“看到”了一份非常详尽的黑火药模拟残留物混合物——木炭粉、硫磺粉与硝酸钾粉末按照特定比例的物理混合,而非化学合成物。
系统:模拟残留物需现配现用。
材料:木炭粉(活性炭替代,实验台右上抽屉黑色小瓶),硫磺粉(抽屉内侧黄色小瓶),硝酸钾(抽屉外侧白色晶粉瓶)。
牛牛的目光落在操作台右上角那个分门别类塞得满满当当的抽屉上。
抽屉拉开,里面排列着不少小型广口瓶,标签或新或旧。
他的手指没有丝毫迟疑,准确地取出了系统指定的三个小瓶。
拧开瓶盖,他如同一个被设定好程序的精密机器。
动作麻利却一丝不苟。
首先用称量纸垫在电子天平上,以0.001克级别的精度称取所需质量的活性炭粉末,接着是淡黄色的硫磺粉,最后是白色结晶状的硝酸钾粉末。
他的动作稳而快,精准地按照系统提供的最佳混合比。
粉末落在白色的称量纸上,三种不同颜色和质地,形成一个奇异的小小沙盘。
他用小刮刀在纸面上极其轻柔地将它们混合均匀,避免因颗粒过于细小导致扬尘而污染。
整个过程没有多余的动作,眼神专注,呼吸都放得很轻。
几分钟后,一份比例恰到好处的混合粉末就出现在纸上。
接下来是涂抹。
他拿起一个小型毛刷(同样在抽屉内找到的新品),用刷头蘸取少许混合粉末,仔细地在银白色金属棒的表面积(特别是两端凹槽和边缘棱角处)轻轻扫动,确保粉末均匀、薄层地附着。
这些位置是实际残留最容易滞留也最难清除的地方。
完成后,金属棒表面蒙上了一层灰黑色的薄纱,看起来像是长期暴露在污染环境或轻微烧灼后的样子。
倒计时:01:42:05。
还有时间,但容不得半点浪费。
他将处理好的金属棒样品稳稳地浸没到超声波清洗槽里预先倒入的蒸馏水中,然后拿起那个3#溶液瓶。
浓烈的过氧化氢气味再次弥漫开。
他缓慢而谨慎地将瓶身倾斜,粘稠、透明的溶液倒入清洗槽的注液口,透明的液流与蒸馏水混合。
系统标注的所需浓度在脑海中形成清晰的刻度——他添加的量经过快速心算,确保清洗液的有效过氧化氢浓度达到任务要求的最佳区间。
“咔哒”一声轻响,清洗槽的透明树脂顶盖被合拢。
他手指在控制面板上娴熟地设定:启动清洗程序、模式选择(常规)、频率设定(35 kHz)、温度(环境室温)……嗡————!
超声波清洗槽内部的震动发生器启动,发出低沉而持续、类似蚊鸣被放大百倍的高频嗡鸣声。
槽内,被加了过氧化氢溶液的蒸馏水开始剧烈震荡,产生肉眼可见的、极其细密的白色气泡层(空化效应),如同瞬间沸腾的微型开水。
无数肉眼难辨的微小冲击波在液体中反复冲刷着浸泡其内的金属棒表面,发出细碎的嘶嘶声,仿佛有无数的微型冰针在无声地撞击、瓦解那层模拟残留物粉末。
灰黑色的粉末层在高频震动和强氧化溶液的化学作用下,迅速地被剥离、瓦解。
槽内透明的液体表面很快被一层浮起的深灰色粉末污浊所覆盖。
牛牛站在操作台前,双手插在法医制服的衣兜里,身体保持着一个微微倚靠的姿势。
他的视线透过透明的清洗槽顶盖,专注地观察着槽内液体的变化和金属棒表面的细微状态,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只是在等待一次最普通的清洗程序完成。
时间,在超声波持续的低沉嗡鸣和GC-MS平稳运行的背景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刀疤李的质谱图在旁边的屏幕上缓慢地延伸,似乎也陷入了某种漫长的解析。
他维持着绝对的静止,像一尊没有温度的雕塑。
只有插在口袋里的手,指关节因为过分用力而微微泛白。
就在这凝固般的等待中。
喀嚓!
一声极其细微、几乎淹没在超声波嗡鸣和仪器背景噪声中的机括声,从实验室另一侧,那个被高晟放置了刑侦支队初步报告的金属小凳子方向传来。
牛牛的头如同最精密的探测雷达,在声音响起的瞬间猛地转向!
门口的厚厚双层金属门纹丝不动。
门外没有任何脚步声靠近或离去。
实验室内部也似乎没有任何异动来源。
但那个金属小凳上,原本只是随意叠放、边角整齐的报告纸,此刻的边缘——却非常不自然地微微向内卷曲了一小块,像被什么东西蹭压过!
卷曲的角度和幅度,绝对不是文件被放下时自然形成的痕迹!
那里——有一片非常轻薄的阴影,像是……被沾湿了一点?
极其微小的湿痕,在白色纸张的光滑平面上留下一个浅褐色的印记,轮廓勉强可辨。
由于实验室地面也做过清洁,一时间难以分辨那是什么液体残留。
但绝不像是从门上滴落的冷凝水!
更像某种……带着泥土或尘埃的……鞋底花纹?
牛牛全身的血液似乎在瞬间涌向大脑又在下一秒冻结!
他猛地扭头,眼睛如同鹰隼般锐利地扫视整个解剖室的地面!
每一寸光洁、做过常规消毒清洁的环氧树脂地坪!
视野所及,所有可见的地面区域都光洁如初,反射着冷光灯的白光,没有任何明显的脚印或污迹。
那门外的湿痕……是怎么来的?
一股冰凉刺骨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升!
远超刚才那电击带来的生理性恐惧。
那是被窥视、被某种未知存在悄然迫近的寒意!
他站在两具尸体之间——台上一个真实的,而那个隐匿在暗影里的窥视者,带来的威胁感,丝毫不遑多让!
倒计时的红色数字毫不停歇:01:38:17。
超声波清洗槽的嗡鸣依旧低沉,像一首不详的序曲。
GC-MS运行的平稳嗡鸣仿佛也带上了一丝嘲讽的意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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