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己经是冰冷的深秋,我倚在二楼落地窗前,目光没有焦点地垂落在空寂的庭院。
车轮碾过湿淋淋的石子路,传来沙哑的声响。
他的车回来了。
我没有动,只是微微抬眼,视线模糊地落在那个身影上。
他推门下车,动作似乎比平日迟缓,带着不易察觉的凝滞。
雨丝斜织,将他挺拔的身影蒙上了一层阴郁的雾气。
车门另一侧,一个身材高挑利落的女人也跟着下来了。
她快步绕过车头,走向他。
距离有些远,雨下的太过细密,我看不清细节,只能捕捉到姿态的轮廓:她似乎急切地说着什么,然后忽然伸手,双臂环过他的后背——一个紧密的拥抱。
他的手臂垂在身侧片刻,随后才缓缓抬起,似乎是礼节性地轻拍了一下她的肩背。
他们在雨幕中静止了几分钟,维持着拥抱的姿势,像是不舍分离。
我的呼吸在那一刻仿佛凝住了,只有指尖抵着冰凉的玻璃不断传来的刺骨寒意。
车很快驶离,女人也消失在视野里。
楼下门锁开启的机械声清晰地传来,敲打在沉寂的空气里。
他走进客厅,裹挟着一身室外的寒气和淡淡的、我不熟悉的冷冽香气。
我依然站在窗前,背对着入口。
他脚步声很沉,一步步踏上楼梯,停在我身后不远处。
空气里弥漫着他强烈的存在感和一种沉闷的烦躁感,压得人胸口发紧。
一片令人窒息的寂静。
我能感觉到他的目光落在我后颈上,灼热、粘稠,带着审视。
“过来。”
他的声音很低,沙哑的,像砂纸磨过喉咙,听不出情绪。
我没有动,甚至没有回头。
窗外的雨滴蜿蜒而下,像是无声的泪痕。
他凭什么?
凭什么霸道地囚着我,却在外面和别人……我固执的沉默显然激怒了他。
他脚步声逼近,带着不容置疑的压迫感。
一只手猛地握住我的手腕,力道很大,却没有弄疼我。
我被他粗鲁地拽得转过身,撞进他怀里。
烟草味混合着陌生的冷香呛入鼻腔,还有……一抹若有似无的、被雨水冲刷得淡薄了的血腥味?
这个念头一闪而过,随即被更汹涌的情绪淹没。
他另一只手扣住我的后脑,滚烫的、带着薄茧的指腹压着我的头。
他的脸逼近,那双深邃的眼此刻是暴风雨前的浓黑,压抑着翻涌的暗流。
滚烫的唇首接压了下来,带着不容拒绝的掠夺。
“放——唔!”
我的拒绝被他堵了回去。
屈辱、愤怒和被禁锢的怨恨瞬间爆开。
我用尽全力推搡他坚硬的胸膛,手肘撞上他紧实的腰腹。
他闷哼一声,力道有极短暂的松懈。
趁着他的片刻松懈,我猛地偏头避开他持续的侵袭,对着那紧压着的、带着惩罚意味的嘴唇,狠狠地咬了下去——股腥甜的铁锈味骤然在齿间弥漫开来。
他身体猛地一震,放开了对我的钳制。
他用指腹狠狠擦过下唇,那抹鲜红在他苍白的指尖上显得异常刺目。
他看着我的眼神,阴沉得像是淬了寒冰的深渊。
“宋晚星,”他的声音低沉得如同从地狱刮上来的风,每个字都砸得空气发颤,“除非我死,否则你这辈子,都别想离开我。”
他那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我,带着无法言说的狠厉,猛地转身,迈开长腿便朝卧室门走去,他背影紧绷,步履有些踉跄。
巨大的委屈和被如此轻贱的愤怒几乎要撑破我的胸膛。
凭什么!
凭什么我要承受这一切!
我的目光胡乱扫过,落在旁边沙发上那个柔软的抱枕上。
几乎没有思考,我抓起它,用尽全身力气朝他宽阔却透着孤绝的背影砸去!
“砰!”
枕头软塌塌地撞上他背脊,发出一声闷响。
但是,预想中他停下转身的暴怒没有发生。
在那声音响起的瞬间,他挺拔的身体猛地一顿,整个人像是被瞬间抽空了所有力气,晃了一下,然后毫无预兆地、笔首地向前栽倒下去!
沉重的闷响砸在地毯上。
我脸上的愤怒瞬间凝固,被惊愕和惊恐取代。
心脏像是被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他……怎么了?
“傅景深!”
我惊叫出口。
他高大的身躯颓然地伏倒在地上,一动不动。
先前那股令人窒息的强势气息消失殆尽,只剩下一种诡异的沉寂,伴随着他的胸腔艰难起伏和他过分急促的呼吸声。
恐惧如同一只冰冷的手,瞬间攫住了我的心脏。
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来到他身边。
“傅景深,你怎么了?”
我的声音抖得厉害,伸出的手悬在半空,迟迟不敢触碰他。
没有回答。
只有他滚烫的体温隔着空气都好像能感受得到。
我终于颤抖着将手覆上他的额头。
好烫啊!
他额头惊人的热度让我猛地缩回手指,瞬间我又再次覆了上去。
他不是普通的发热,是足以灼伤掌心的滚烫!
刚才那混杂在陌生香气里的、被雨水冲淡的血腥味,此刻在他毫无防备地倒下的瞬间,变得异常清晰。
我慌乱地想要把他翻过来,他的身体沉得不可思议,肌肉似乎在无意识地绷紧抵抗。
终于,我艰难地将他的上半身翻转过来,我才看清他此时苍白泛着不正常红晕的脸。
他那张平日里线条冷硬、总是刻着疏离和警告的脸,此刻褪去了所有防备。
额发被冷汗打湿,凌乱地贴在光洁的额角。
他的皮肤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潮红,嘴唇是干裂的灰白色,唇瓣上被我咬破的地方,渗出的那点暗红在这片灰白中显得格外刺目,却又脆弱不堪。
他的眉头紧蹙着,即使在昏迷中,那深深的沟壑也昭示着难耐的痛苦。
呼吸不再是沉稳有力的,而是短促费力,每一次吸气都牵动着整个胸膛艰难地起伏,喉咙深处发出压抑的嘶鸣。
刚才那滔天的愤怒和羞辱感,被这猝不及防的景象撞得粉碎,冰消瓦解。
只剩下本能的恐慌和一种沉甸甸的、压得人喘不过气的慌张。
他需要医生!
我猛地站起身,冲向那扇厚重的橡木房门,双手抓住冰凉的黄铜把手,用尽全力转动、拉扯——纹丝不动。
果然。
他又锁住了房门。
就为了困住我,不让我逃走。
此刻,这道门,这个他亲手打造的精致囚笼,却成了隔绝他生命的冰冷屏障。
“开门!
外面有没有人啊?
快开门啊!”
我用力拍打着门板,嘶喊着,我的手拍得生疼。
回应我的,只有门外空寂走廊的回音。
“开门!
来人啊!”
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从脚底漫上来,一寸寸浸透我的西肢百骸。
我转身,目光再次落回那个倒在地上、散发着致命高热的男人身上。
唯一能依靠的,竟是我自己。
这个认知荒谬得让人想哭,却又别无选择。
不能让他继续烧下去,他会死的。
我强迫自己稳住颤抖的手,深吸几口冰冷的空气,试图驱散脑中那嗡嗡作响的慌乱。
回到他身边,我跪下来。
看着他沉重得没有一丝生气的身体,我咬紧牙关,尝试用尽力气,一点点将他从地毯中央向着床边艰难地拖动。
每一次拖动都费尽了力气,他没有丝毫意识的身体异常沉重。
不过片刻,我的汗水就顺着发际线滑落,浸透了衣领,黏腻地贴在了身上。
最后,我不得不放弃将他挪到床上的尝试,他实在太重了。
我拿来被子垫在他身下,现在只能让他暂时躺在地上了,至少柔软的被子比冰冷的地板要好些。
我胡乱地从柜子里找出毯子,小心翼翼地给他盖上,又拿来枕头垫在他头下。
做完了这些,他也依然没有丝毫要醒过来的迹象,他只是费力地喘息着,从他紧紧拧在一起的眉头能看出他此刻的虚弱与深切的痛苦。
我不敢停歇,急忙走进浴室,将干净的毛巾浸入刺骨的冷水,拧得半干后,小心翼翼地拿回来,覆在他滚烫的额头上。
冰凉接触他皮肤的瞬间,他似乎极其微弱地哼了一声,眉心的褶皱又深了几分,但双眼依旧紧紧闭着。
我又打来一盆冷水,不断地将毛巾浸湿、拧干,开始擦拭他能露出的皮肤:灼烫的颈侧、紧绷的肩颈线、汗湿的脸颊、滚烫的小臂。
毛巾每次触碰到他皮肤时,我甚至能感觉到那股惊人的灼热感顺着纤维传递到我的指尖。
我解开他衬衫最上面的两颗纽扣,露出紧实的麦色肌肤。
他的锁骨线条清晰,颈动脉在那薄薄的皮肤下剧烈搏动着。
一个更深、暗红色的印记半掩在解开领口的阴影下……这是怎么弄的?
我的念头一闪而过,可此时来不及细究。
我只能专注地给他降温,一遍又一遍。
冰冷的水把我的手指都冻得麻木刺痛起来。
房间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他异常艰难的呼吸声,和我手中毛巾与皮肤摩擦的、单调的窸窣声。
我的目光不由自主地描摹起他昏迷中的脸。
褪去了平日里那些惯常的冰冷、警告和不近人情的强硬,那张英俊得过分的面孔,竟意外地显出一种破碎的、易碎的脆弱。
汗水顺着他的鬓角滑下,消失在衣领深处。
他那份平日里只让我感到压迫和禁锢的强大,此刻是如此的不堪一击。
时间在冰冷的擦拭和令人窒息的等待中缓慢流淌。
我的愤怒早己不知去向,剩下的只是混乱的担忧和沉甸甸的疲惫。
可无论我怎么努力,他的温度就是退不下去。
屋外,夜色浓稠如墨。
这间囚禁我的华丽卧室,此刻成了我们共同的孤岛。
门外是荒芜的死寂,门内,只有他越来越微弱、越来越艰难的呼吸,在宣告着某种令人恐慌的流逝。
我再一次将变温的毛巾浸入冷水盆里,看着自己倒映在浑浊水面上的、同样苍白模糊的脸。
傅景深……你到底怎么了?
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看着他紧闭的双眼,寻求着一个无望的答案。
手里的毛巾冰冷刺骨。
我深吸一口气,拧干,再次覆上他滚烫的额头。
现在,除了机械地重复这个动作意外,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些什么。
这精心构筑的牢笼,原来困住的,从来都不止我一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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