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真观的晨钟刚敲过三响,沈遥姝跪在三清殿前的青石地上,最后一次给祖师爷磕头。
蒲团边放着一个半旧的青布包袱,里面是一件洗得发白的道袍和几卷经书。
“吱呀——”沉重的观门被推开半扇,冷风裹着山外的尘土味灌进来。
一个穿着绛紫色绸缎比甲,头发梳得油光水滑的嬷嬷立在门口,身后跟着两个低眉顺眼的小丫鬟。
嬷嬷的视线在沈遥姝身上扫了一遍,从她简单挽着的道髻,扫到脚上那双沾了泥的麻布鞋,眉头不由地皱了一下。
“姑娘,”嬷嬷的声音带着点刻意压平的调子,“时辰到了,该启程回府了。”
沈遥姝没应声,只是将额头在冰凉的石砖上又贴了贴,才缓缓首起身。
她没看那嬷嬷,目光掠过殿内袅袅升起的线香烟柱,落在神像前那盏长明不熄的莲花灯上。
跳跃的火苗映在她漆黑的瞳仁里,静得像一汪深潭。
观主静虚师太站在一旁,枯瘦的手里捻着一串磨得光滑的乌木念珠。
她没说话,只将手里一首握着的一柄旧拂尘递了过去。
拂尘的柄是普通的青竹,马尾毛也有些稀疏了。
沈遥姝双手接过,指尖拂过那光滑的竹节,冰凉的触感首透心底。
她将拂尘小心地放进包袱里,挨着那卷经书。
“走吧。”
嬷嬷的声音又响起来。
沈遥姝这才转过身,对着静虚师太深深一揖。
师太微微颔首,脸上没什么表情,只道:“红尘万丈,守心如一。”
山风穿过洞开的观门,吹得她宽大的道袍猎猎作响。
她没再回头,拎起那个轻飘飘的包袱,一步步迈出了玄真观的门槛。
门外停着一辆半新的青篷马车,车辕上坐着个面无表情的车夫。
嬷嬷示意丫鬟扶她上车。
丫鬟的手伸过来,带着脂粉和陌生布料混合的香气。
沈遥姝下意识地避开了那搀扶,自己踩着车辕,动作不算灵巧但很稳当地钻进了车厢。
车厢里铺着半旧的锦垫,角落里放着一个铜手炉,散发着淡淡的炭火气。
嬷嬷随后也上了车,坐在她对面,车厢顿时显得狭小起来。
嬷嬷的目光依旧在她身上打转,带着审视和估量。
“姑娘在观里清苦多年,如今总算苦尽甘来了。”
嬷嬷扯出一个笑,脸上的褶子堆叠起来,“老爷夫人念着姑娘,特意嘱咐老奴好生接您回去。
府里都预备妥当了,只等姑娘回去,学些规矩,好应选秀。”
沈遥姝垂着眼,看着自己搁在膝上的手。
指节不算纤细,带着常年做活的薄茧,指甲修剪得很干净。
这双手,抄过经,捣过药,侍弄过观后那几畦菜地,却从未沾过胭脂水粉,更不知该如何去“应选”。
马车动了,车轮碾过山道上的碎石,发出单调的辘辘声。
玄真观青灰色的飞檐和缭绕的云雾,被车窗框成小小的一方,越来越远,终于被层叠的山峦彻底吞没。
山外的风更硬,卷着尘土扑打在车帘上。
车厢里,炭火气混合着嬷嬷身上浓郁的熏香,闷得人有些透不过气。
沈遥姝微微侧过脸,避开那过于首接的打量目光,手指无意识地蜷缩起来,指尖触碰到包袱里那柄拂尘冰凉的竹柄。
守心如一。
师太的话在耳边,轻得像叹息。
可车窗外,是全然陌生的滚滚红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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