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初九，宜订盟，忌远行。
赵九金对着镜子扯了扯领带，镜中人眼下有淡淡的青黑，却难掩眼底翻涌的雀跃。
西装是定制的，袖口绣着极小的“九”字，衬得他肩宽腰窄，英挺的眉眼间带着点按捺不住的傻气——今天，他要和慕银钗订婚了。
玄关的鞋柜上摆着两只红色的订婚帖，烫金的“囍”字在晨光里闪着暖光。
帖上的日期是半年前就挑好的，那会儿慕银钗窝在他怀里，指尖划过老黄历上的“订盟”二字，声音软得像棉花糖：“就这天吧，九九归一，长长久久。”
赵九金当时笑着啄她的发顶：“听你的，以后每年这天都给你买糖吃。”
他拿起手机想给她发消息，问问她那边打扮好了没，指尖悬在屏幕上又放下。
昨天晚上视频，慕银钗说要给她个惊喜，穿着奶奶传下来的银钗首饰，让他到时候好好看看。
“银钗”这个名字，就是因为她奶奶当年陪嫁的那支蝴蝶银钗。
慕银钗总说那钗子有灵性，小时候戴着它摔进河里，明明不会水，却像被什么东西托着似的浮在水面。
赵九金失笑，哪有什么灵性，不过是小姑娘家的浪漫念想。
他拎起早就备好的聘礼盒子，里面是他跑遍全城才找到的老匠人打的金镯，上面錾着缠枝莲，和她的银钗正好配成一套。
出门时，楼道里的邻居笑着打趣：“九金今天精神啊！
这是要去娶媳妇咯？”
赵九金红着脸应着，脚步轻快地往楼下走。
阳光穿过梧桐叶，在地上洒下斑驳的光点，像他此刻的心情，亮得晃眼。
约定的地点在城中最老牌的茶馆，慕银钗的父母早就到了，正和他爸妈坐在雅间里喝茶。
赵九金一进门，就被未来丈母娘拉着问长问短，眼角的笑纹里全是满意。
“银钗呢？
不是说比你早到十分钟吗？”
他妈探头往门口望了望，“这孩子，关键时候掉链子。”
赵九金心里也泛起一丝嘀咕，掏出手机打过去，听筒里却传来冰冷的女声：“您所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可能路上堵车了吧。”
慕父打圆场，给赵九金倒了杯茶，“她昨晚兴奋得没睡好，早上说不定磨磨蹭蹭的。”
众人笑着应和，可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茶换了三泡，雅间里的气氛渐渐沉了下来。
墙上的挂钟滴答作响，每一声都像敲在赵九金的心上。
十点，十一点，十二点。
订婚的吉时早就过了，慕银钗的电话始终打不通，微信消息也石沉大海。
慕母的脸色越来越白，手指紧紧攥着衣角：“这孩子……从来不会这样的……”赵九金坐不住了，起身往外走：“阿姨叔叔，我去她家看看，说不定她睡过头了。”
他驱车穿过半个城市，心急如焚地赶到慕银钗租住的小区。
楼道里静悄悄的，他连跑带爬地上了三楼，钥匙插进锁孔转了半圈，却发现门是虚掩着的。
“银钗？”
他推门进去，喊了一声，没人应。
屋里整整齐齐，梳妆台上放着那支蝴蝶银钗，旁边是叠好的新裙子，显然是准备换的。
可人呢？
赵九金的心跳开始失控，他冲进卧室、厨房、阳台，甚至拉开衣柜门看了看——空的。
桌子上的手机充电器还插着，手机却不见了。
一种不祥的预感像藤蔓一样缠住他的心脏，勒得他喘不过气。
他掏出手机报警，声音都在发颤：“警察同志，我未婚妻不见了……她今天要和我订婚，现在人联系不上，家里没人，门是开着的……”挂了电话，他像疯了一样冲出小区，沿着街道漫无目的地喊着：“慕银钗！
银钗！”
路人投来异样的目光，他却顾不上了。
阳光依旧灿烂，可落在他身上，却只剩刺骨的寒意。
那天下午，警察来了，勘察了现场，没有打斗痕迹，没有撬锁迹象，除了不见的手机和人，一切都像平常一样。
慕银钗就像人间蒸发了。
赵九金和她的家人守在茶馆里，从下午等到黄昏，从黄昏等到深夜。
红帖上的“囍”字被窗外的风吹得微微颤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
深夜十二点，茶馆打烊，赵九金走出大门，城市的霓虹在他眼里模糊成一片光怪陆离的色块。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的家，只记得打开门时，玄关的那两只红帖还在，烫金的字在黑暗里，像两滴凝固的血。
他瘫坐在地上，背靠着冰冷的鞋柜，眼泪毫无预兆地涌了出来。
银钗，你去哪了？
你不是说要给我惊喜吗？
你回来啊……那天晚上，赵九金没睡。
他坐在客厅里，对着那只没送出去的金镯，从天黑等到天亮，又从天亮等到天黑。
日子一天天过去，寻人启事贴满了城市的大街小巷，电视台也播了新闻，可慕银钗就像被世界吞噬了，没有一点消息。
赵九金辞了职，开始满世界找她。
他去了她提过的所有想去的地方，去了她的老家，甚至去了那些只在她朋友圈里出现过的风景地。
他变得沉默寡言，胡子拉碴，眼窝深陷，曾经合身的西装套在身上空荡荡的。
每到一个地方，他都会在夜里找个角落坐下，看着月亮流泪，首到天光大亮。
他不敢回家，那个有他们共同回忆的房子，如今只剩窒息的空旷。
他在不同的城市漂泊，住最便宜的旅馆，吃最简单的饭，唯一的执念就是找到她。
时间是良药，也是钝刀。
它没治好他的思念，却一点点磨掉了他的希望。
三年后的一个午夜，赵九金流浪到一个南方的小城，漫无目的地走进一片废弃的工业区。
生锈的机器在月光下像怪兽的骨架，风穿过破败的厂房，发出呜呜的声响。
他累了，真的累了。
就在他靠着一堵断墙想歇口气时，一阵微弱的、断断续续的“嘤嘤”声钻进耳朵。
声音很小，像小猫，又像小狗，带着点可怜兮兮的颤抖。
赵九金皱了皱眉，循声望去。
在一堆扭曲的钢筋和破布后面，有个小小的黄色影子在动。
他走过去，蹲下身，拨开那些废旧的工业废料。
一只小狗蜷缩在那里，毛是浅浅的黄色，脏得打了结，眼睛还没完全睁开，大概刚出生没多久。
它感觉到有人靠近，抖得更厉害了，却只是小声地哼唧，连大声叫的力气都没有。
赵九金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蛰了一下。
他伸出手，小心翼翼地碰了碰小狗的脑袋，毛茸茸的，带着点温度。
小狗似乎不那么怕了，用湿漉漉的鼻子蹭了蹭他的指尖，依旧没叫，只是那声“嘤”变得软了些。
赵九金看着它孤零零的样子，像极了这三年来的自己。
他叹了口气，脱下身上还算干净的外套，小心翼翼地把小狗裹起来，抱在怀里。
“跟我走吧。”
他低声说，声音沙哑得厉害，“以后，我养你。”
怀里的小家伙似乎听懂了，往他怀里缩了缩，彻底没了声音，大概是睡着了。
赵九金抱着它，一步步走出这片废弃的工业区。
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怀里的温度很轻，却让他觉得，空了很久的心里，好像有了点什么。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