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虎山之巅，云海翻涌。
半个时辰前，清灵均的师傅，龙虎山最后一位飞升失败、改走火化流程的得道高人，咽下了最后一口气。
临终前，老道长用尽最后一丝力气，将一枚温润的古玉塞进她手里。
玉是好玉，就是内里盘踞着一缕化不开的怨气，丝丝缕缕，阴冷刺骨。
“灵均，此怨气的源头，与你父母当年的灭门血案有关。”
“为师推演出这线索始于杭州西湖，剩下的，就靠你自己了。”
“去吧，入世，寻仇。
我龙虎山一脉，修的是顺心意。
你的心意不平，修为就别想前行，这辈子都得卡在炼气期，连筑基丹都磕不了！”
“此去红尘万丈，是劫，也是缘。
记住，你的道，在你自己脚下……咳咳，别忘了给为师烧点纸钱，新款的水果手机和平板电脑也来一套……”师傅的声音言犹在耳，清灵均对着空无一人的道观三叩首，背上那柄刻着符文的古朴长剑，转身，下山。
……杭州，西湖。
正值盛夏，游人如织，空气里弥漫着汗水与香水混合的奇特味道。
清灵均循着古玉中那缕怨气的指引，一路来到了这里。
她一身素白道袍，长发仅用一根乌木簪束起，与周围花花绿绿的T恤短裤格格不入，像是从高清仙侠剧里一键抠图粘贴过来的。
怨气的源头就在附近，但此刻，她有点口渴。
山上的泉水甘甜，山下的空气却又干又热。
她走到一个挂着“西湖边最后的倔强小卖部”招牌的铺子前，从冰柜里拿了一瓶矿泉水。
店主是个挺着啤酒肚的中年男人，网名“钱不是万能的”，正双目无神地刷着短视频，屏幕里传来“家人们，谁懂啊”的魔性配音。
看见清灵均，他耷拉的眼皮抬了抬。
“仙女，水两块。”
清灵均臻首微点，拧开瓶盖喝了一口，然后从宽大的袖袍中摸出一块碎银，放在柜台上。
银子成色极佳，在柜台那盏昏黄的灯泡下，闪着柔润又高贵的光。
“够吗？”
她问，声音清冽如泉，在这嘈杂的夏日里，像是一股冷气，吹进了钱老板的心里。
钱老板的眼珠子差点瞪出来。
他看看银子，又看看眼前这位仙气飘飘、气质清冷，仿佛下一秒就要原地飞升的“仙女”，张了张嘴，半天没说出话来。
“嘶……”他倒吸一口凉气，内心活动异常丰富。
现在的年轻人，真会玩。
cosplay都卷到这份上了吗？
不仅服装道具一比一还原，连支付方式都这么复古？
这是哪个游戏公司搞的线下活动？
周围几个游客也注意到了这边的动静，纷纷投来好奇的目光。
“不是……那个……仙女姐姐……”钱老板擦了擦额头的汗，艰难地组织着语言，“我们这儿……不收这个。”
他颤颤巍巍地举起自己的手机，屏幕上是一个绿油油的收款码。
“扫这个，您……会用吗？”
清灵均清冷的眸子盯着那个由无数黑白小方块组成的奇怪图案，沉默了。
师傅只教了她怎么用神念御剑，没教她怎么用神念扫码。
正在这时，一个打扮得异常卡哇伊的年轻女孩挤了过来，激动地抓住清灵均的袖子，她头上还戴着个闪光的猫耳朵发箍。
“哇！
小姐姐，小姐姐！
你这身cos的是哪个国风游戏的新角色？
太绝了！
这清冷的气质，这不染尘埃的道袍，简首是神级建模脸啊！
求合影，求合K！”
女孩的网名叫“糖醋小排骨”，是个小有名气的主播，此刻她的双眼正冒着星星，手机己经切换到了自拍模式。
清灵均看了她一眼，又看了看钱老板手里的收款码，似乎明白了什么。
山下之人，不用金银交易。
她淡淡地开口：“贫道没有微信。”
糖醋小排骨的笑容僵在脸上。
钱老板的嘴角也抽搐了一下。
周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三秒。
贫、贫道？
这年头coser都这么敬业的吗？
连人设都做得这么全套？
入戏太深了吧！
糖醋小排骨的社交牛逼症瞬间发作，她不死心地继续说：“那……那留个企鹅号也行啊！
或者加个抖哈哈？
我给你返图，保证P得美美的！
绝对把你P成九天玄女下凡尘！”
清灵均没有再理会她，只是静静地看着钱老板。
钱老板被她看得浑身不自在，感觉自己再提钱就是对仙女的亵渎。
他咽了口唾沫，正想说“算了算了，这水送你了，就当是为艺术献身了”，旁边一位刚买完东西的大妈看不下去了。
大妈一把抢过钱老板的手机，对着收款码“滴”地一声，中气十足地喊道：“支付成功，两元！”
然后，她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清灵均那块碎银揣进自己兜里，动作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小姑娘，别理他们，一群没见识的。”
大妈拍了拍清灵均的肩膀，一副“我懂你”的表情，“这叫等价交换，懂不懂？
我替你付了现代的钱，你拿古代的钱抵给我，公平！”
说完，大妈哼着小曲，心满意足地走了，留下三脸懵逼的人。
清灵均：“……”钱老板：“……”糖醋小排骨：“……大妈，你等等！
这银子是真的吗？
能上我的首播间给大家开开眼吗？”
……摆脱了热情的“粉丝”和更热情的“等价交换”大妈，清灵均终于来到了怨气的源头——一家名为“吴山居”的古董店。
店门是老式的木门，挂着个有些年头的铜铃。
她没有立刻进去，而是站在街角，隔着那扇不算干净的玻璃窗向内望去。
店内，一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正对着一台笔记本电脑抓耳挠腮，嘴里还念念有词，表情比便秘了一个星期还难受。
“什么玩意儿！
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吴邪快被逼疯了。
他盯着屏幕上那个战国帛书的拓本，感觉自己的脑细胞正在成片阵亡。
他不过是上论坛发了个求助帖，标题是：《紧急求助古文字破译，酬劳可观，非诚勿扰！
》，结果引来了一群牛鬼蛇神。
一个叫“考古界泥石流”的用户回帖：“小兄弟，你这拓本我看了，这哪是什么古墓地图，这分明是墓主人的老婆让他下葬前记得带的购物清单！
你看这个字，扭扭曲曲的，像不像一只鸡？
旁边这个，像不像一捆大葱？
墓主人肯定是个妻管严！”
下面一个叫“我比粽子还凶”的立刻反驳：“胡说八道！
这明明是恶毒的诅咒！
翻译过来就是：‘凡看此文者，三日内必窜稀不止，日月无光！
’小伙子，我劝你现在赶紧去厕所占个坑！”
还有一个叫“倒斗小旋风”的故作高深：“此乃藏宝图，但关键部分缺失了。
你先给我转五百块定金，我再告诉你我猜的下一句是什么。”
吴邪气得差点把笔记本电脑给砸了。
“一群神棍！
骗子！
我三叔要是知道我找了这么一群卧龙凤雏，非得把我腿打断不可！”
他烦躁地揉着头发，拿起拓本，翻来覆去地看，甚至还倒过来瞧了瞧，试图从这些鬼画符里找出一点逻辑。
清灵均的目光越过他，精准地落在了那张拓本上。
就是它。
她手中的古玉传来一阵灼热，与那拓本上的怨气遥相呼应。
那股怨气冲天而起，在她的“望气”视野中，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带着无尽的血腥与不甘，像一条黑红色的毒蟒，盘踞在小小的古董店上空。
然而，除了这股滔天怨气，还有另一股微弱却极其阴冷的黑气。
那黑气像一条细细的毒蛇，从街对面一个不起眼的阴暗巷口里探出头，无声无息地缠绕在那个叫吴邪的年轻人身上，像寄生虫一样，一端连着他，另一端隐入黑暗。
己经被人盯上了。
清灵均眼神平静，波澜不惊。
她看着店里那个为了一篇鬼画符而烦恼、对即将到来的危险浑然不觉的年轻人，心中并无怜悯。
万物皆有其命数。
师傅说过，此行是劫，也是缘。
眼前此人，便是她入世的第一场“劫”，也是解开她身世之谜的“缘”。
他既是“天命之人”，亦是这场巨大漩涡的中心。
清灵均收回目光，理了理素白的道袍，宽大的袖子拂过身侧，带起一阵清风。
她要找的东西，就在里面。
而她的仇，也即将从这里开始。
她抬步，向吴山居的大门走去。
“叮铃——”随着她推开木门，门上的铜铃发出一声清脆的响声。
正在跟鬼画符死磕的吴邪被这声音吓了一跳，烦躁地抬起头。
“不买东西别乱晃……呃……”他的话卡在了喉咙里。
门口，逆着光站着一个人。
那人一身素白道袍，身形清瘦，背着一柄古剑。
午后的阳光为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浅浅的金边，让她看起来有些不真实。
风吹动了门，铜铃又响了一声。
她就那么静静地站着，清冷的目光穿过店里的尘埃，落在了他的脸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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