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的江城像扣在蒸笼里,城郊污水处理厂的机械嗡鸣混着腐臭味,黏在老周的工装裤上,湿腻得让人烦躁。
早上七点半,格栅机第三次卡壳时,他叼着烟卷踢了踢机器底座——往常都是塑料袋或树枝缠轴,他随身带的美工刀能应付。
“m的,这周都第几回了。”
老周啐掉烟蒂,踩着爬梯爬上格栅机平台。
金属网筛上裹着一层黑绿色的污泥,隐约能看见防水布的边角,布料被水流泡得发胀,边缘还挂着几根水草。
他伸手拽了拽,布料沉得反常,指尖触到的地方不是柔软的织物,而是带着弹性的硬实感,像……像冻硬的肉。
“老王,搭把手!”
老周喊着远处巡检的同事,两人合力扯着防水布的角,污泥簌簌往下掉。
当布面被掀开一道缝时,老王突然“妈呀”一声往后退,踩得铁梯哐当响——黑泥里露出来的不是垃圾,是半张苍白的脸,眼睛紧闭,嘴角还挂着泡沫,淡蓝色的水渍顺着脸颊往下淌,在铁板上积成小小的水洼。
警笛声划破污水处理厂的臭味时,林野刚结束通宵解剖。
她坐在停尸房外的台阶上,啃着凉透的肉包,白大褂领口别着的钢笔还沾着碘伏。
接到陈默电话时,肉包刚咬到第三口,她含糊地应了声,把剩下的包子塞进塑料袋,抓起解剖箱就往停车场跑。
“死者男性,初步判断死亡时间36小时左右,发现地点是污水处理厂格栅机,被防水布包裹。”
陈默的声音透过对讲机传来,带着电流的杂音,“身份初步确认,是市游泳馆的水质管理员,叫张建军,42岁,三天前下班后失联。”
林野的车在污水处理厂门口停下,警戒线己经拉了起来,几个穿着防护服的技术员正在采集水样。
她蹲在尸体旁,戴手套的手指轻轻碰了碰死者的皮肤,指尖传来的触感让她皱起眉——皮肤发皱,角质层像泡久的纸一样轻轻一碰就脱落,但皮下组织没有明显肿胀,不像是长时间浸泡在普通污水里的样子。
“水温多少?”
林野抬头问旁边的技术员。
“22℃,和往常一样,pH值7.3,正常范围。”
技术员递来检测报告。
林野掀开死者的眼睑,瞳孔散大到边缘,巩膜上布满针尖大小的出血点,像撒了一把红胡椒。
她又检查了死者的鼻腔和口腔,黏膜上沾着细小的白色纤维,用镊子夹起来放在证物袋里时,纤维还带着淡淡的消毒水味。
“把尸体运回解剖室,重点查胃内容物和呼吸道黏膜。”
林野站起身,目光扫过防水布——布料是加厚的工业防水款,边缘缝着尼龙绳,打结的方式很特别,是水手结,而张建军的档案里没有任何航海或水上作业的经历。
解剖室的无影灯亮起来时,张建军的尸体己经被清洗干净。
林野拿着解剖刀划开腹部,胃里的东西涌出来时,一股刺鼻的消毒水味扑面而来,液体呈淡黄绿色,表面浮着泡沫。
“取10毫升样本,检测次氯酸钠浓度。”
她对助手说,然后用镊子拨开胃壁组织,黏膜上附着着和鼻腔里一样的白色纤维,“纤维样本送去做成分分析,顺便查一下市游泳馆用的消毒水品牌。”
当解剖刀移到死者左手时,林野停住了——左手无名指从第二关节处被截断,断口平整得不像话,没有丝毫撕扯的痕迹,边缘甚至能看到细细的打磨纹路,像有人用工具精心修整过。
她用放大镜凑近断口,光线折射下,断面上隐约有螺旋状的细纹,间距均匀,深度一致。
“这不是普通的刀具造成的。”
林野皱眉,从解剖箱里翻出一把牙科专用的牙医钻,打开开关,金属钻头旋转时发出细微的嗡鸣,“你看,这种螺旋纹,和牙医打磨牙模时留下的痕迹几乎一致。”
这时,陈默推门进来,手里拿着一叠照片,拍在解剖台边的铁盘上:“张建军的社会关系查得差不多了,没什么仇家,唯一的矛盾是和游泳馆的馆长因为消毒水用量吵过架——馆长觉得他太较真,每次都按最高标准加消毒水,浪费钱。”
林野拿起照片,照片里的张建军穿着蓝色的工作服,站在游泳馆的消毒水储存间里,身边堆着几桶标着“次氯酸钠”的大桶,和胃内容物检测出的成分一致。
“他的手指什么时候断的?
家属有没有说过?”
“家属说不知道,上周六还一起吃了饭,当时手指还好好的。”
陈默蹲下来,盯着断指的位置,“凶手为什么要特意截断他的无名指?
还打磨断口?”
林野没说话,打开张建军的手掌——掌心有厚厚的老茧,指关节处有细小的疤痕,像是长期握某种工具留下的。
她突然想起什么,翻出张建军的档案,职业技能那一栏写着“持有牙科助理资格证”,备注里提到,他十年前在牙科诊所工作过,后来因为“个人原因”辞职,转行去了游泳馆。
“把断指的骨组织切片,送去做微量元素检测。”
林野关掉无影灯的一侧,光线落在断指上,淡蓝色的水渍还残留在皮肤褶皱里,像某种无声的暗示,“还有,查一下张建军十年前工作的牙科诊所,老板是谁,同事有哪些。”
陈默刚走到解剖室门口,林野突然叫住他:“等等,防水布上的尼龙绳,查一下来源——水手结不是普通人会打的,张建军没接触过航海,但不代表凶手没接触过。”
无影灯的光重新亮起,照亮解剖台上的尸体,淡蓝色的水渍在白色的台面上晕开,像一滴被稀释的眼泪。
林野看着断指的断面,突然觉得那螺旋纹不是随机的,更像是某种标记,等着被人读懂。
当晚十点,检测报告送了过来——胃内容物里的次氯酸钠浓度是游泳馆日常用量的三倍,呼吸道黏膜上的纤维是泳池过滤棉的材质,而断指骨组织里,检测出了微量的青铜粉末。
林野坐在电脑前,把青铜粉末的检测数据和张建军的牙科诊所资料放在一起,屏幕的光映在她脸上,手指在键盘上敲下一个名字——十年前,张建军工作的牙科诊所,老板是当时刚从医学院退休的老教授,叫李伟明。
而李伟明的妻子,是江城有名的牙医,十年前因“意外坠楼”去世,死后将遗体捐赠给了医学院。
窗外的雨突然下了起来,雨点砸在解剖室的窗户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林野看着屏幕上李伟明的照片,照片里的老人穿着白大褂,手里拿着一把牙科高速手机,笑容温和。
她突然想起张建军断指上的螺旋纹,和高速手机打磨牙模的痕迹,一模一样。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