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都的空气沉甸甸地压在萧靖川的肩头,裹着黄浦江特有的、混杂水汽与尘埃的黏腻。
他推着低调的Rimowa行李箱走出机场大厅,脚步有些沉,每走一步,都像踩进未干的水泥里。
宽大的墨镜遮住了他眼底化不开的阴霾,也隔绝了虹桥枢纽汹涌人潮无意识的张望。
这里像一个永不停歇的浑浊旋涡。
吆喝着挥小旗的导游团、步履匆忙的商务客、依偎亲吻的情侣……人间百态,喧嚣嘈杂,此刻却只让萧靖川觉得吵闹、拥挤,弥漫着令人窒息的黏稠感。
十几年了,他终于再次回来,只是这一次,没有人知道。”
先生,坐车吗?
浦东浦西都走!
马上发车!
“一个皮肤黝黑、嗓门洪亮的男人凑上前,带着浓重口音,唾沫星子几乎溅到他挺括的黑色风衣上。
萧靖川没吭声,甚至没有转头,淡淡地摇了下头。
他目不斜视,径首走向出租车等候区那条长龙般的队伍。
空气里弥漫着劣质烟味、汗臭和汽车尾气的混合气味。
他沉默地排在队尾,高大身形在人群中显得孤峭而突兀。
时间在嘈杂与浑浊中被拉长,一分一秒,缓慢爬行。
终于轮到他。
他拉开出租车后门坐进去,廉价的皮革座椅散发出淡淡消毒水味,混杂着前一位乘客留下的、难以名状的体味。
萧靖川几不可察地蹙了蹙眉。”
师父,西岸,云玺公馆。
“他的声音透过口罩传出,低沉沙哑,带着长途飞行后的疲惫,以及一种刻意压制的疏离,像砂纸擦过硬木。
司机是个中年男人,透过后视镜瞥他一眼,大概是被他这身考究行头和顶级小区的名头镇住,没多话,利落地打表、启动。
车子很快汇入高架桥上的车流。
窗外是飞速倒退的钢铁丛林。
冰冷的玻璃幕墙反射着午后灰白的天光,巨大广告牌上妆容精致的模特空洞微笑,高耸的塔吊如巨人骨架。
一切冰冷、高效,与他这个刚从噩梦中逃离、带着不可告人秘密归来的“幽灵”,毫无关联。
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着,嗡嗡声在密闭车厢里格外清晰,像只恼人的苍蝇盘旋耳际。
他拿出来看着屏幕上跳动着两个字——”父亲“。
这才想起,伦敦的手机号忘了注销。
萧靖川盯着那两个字,屏幕冷光照亮他墨镜边缘锐利的线条。
指关节因用力微微泛白。
接?
说什么?
说他回来了?
还是……告诉他们,你们的儿子、萧家唯一的继承人,如今成了实验的怪物?
他几乎能想象父亲在电话那头,因渐冻症日渐僵硬、失去表情的脸上,会露出怎样的眼神——震惊?
失望?
还是被欺骗的滔天怒火?
萧家丢不起这个人,萧氏集团更丢不起。
震动固首持续,一遍,又一遍,像无声的催促,更似冰冷的谴责。
最终,那根绷紧的手指极其缓慢地、近乎残忍地按下静音键,随后拔出手机卡,丢出窗外。
世界重归死寂,只剩下引擎单调轰鸣,和心脏在胸腔里沉重而缓慢的搏动。
车内狭小的空间,空气凝固如铅块。
司机似乎也察觉到后座乘客生人勿近的冰冷气息,识趣地不再搭话,只专注盯着前方仿佛永无尽头的车流。
计价器上跳动的红色数字,成了这片死寂里唯一的活物。
车子驶下高架,拐入相对僻静的滨江区域。
道路两旁是修剪整齐的绿化带和风格冷硬的现代建筑群。
最终,它滑入一个设有巨大抽象金属雕塑与深色大理石墙面的小区入口——“云玺公馆”西字在暮色中泛着低调矜贵的哑光。
门岗保安穿着笔挺制服,戴白手套,一丝不苟地敬礼,透过车窗仔细核对萧靖川化名陈默的证件和提前录入的人脸信息。
电动闸门无声滑开。
萧靖川下车后拖着行李箱,穿过空旷得有些过分的入户大厅。
光洁如镜的意大利灰大理石地面清晰映出他修长而孤寂的身影,脚步声在挑高近十米的空间里激起轻微回响,转瞬便被巨大的寂静吞噬。
他目不斜视,对前台小姐公式化的微笑视若无睹,径首走向电梯间。
金属门如冰冷幕布,映出他模糊而紧绷的轮廓。
他租的是小区深处的一楼,进出方便,也相对安静。
走廊铺着厚地毯,踩上去悄无声息,如行云端。
他停在尽头那扇厚重的深灰色智能防盗门前。
冰冷的金属触感传来,指纹解锁,“咔哒”一声在极致寂静中格外清晰。
门开了。
一股崭新的、混合高级木材、顶级皮革和淡淡香氛的味道迎面扑来。
玄关宽敞,感应灯随他踏入自动亮起柔和暖光。
他反手关上门,沉重门锁落下,发出沉闷的“咔哒”声,像是终于隔绝了外面那个令他疲惫不堪、充满潜在威胁的世界。
行李箱被随意丢在玄关角落,如一件被遗弃的行李。
萧靖川没开客厅主灯,任由玄关的暖光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孤影,他径首穿过开阔的客厅。
巨大落地窗外是一片属于他的庭院,草皮看得出经专人精心打理。
室外夜光映照室内冷色调的沙发、落地灯和线条极简的定制家具轮廓。
这间看似屋主耗费巨资打造的“家”,此刻却像巨大而冰冷的展示柜,缺乏一丝人气。
他走向主卧旁的一个房间,推开门,里面几乎空荡,只在房间中央放着几个尚未拆封的巨大纸箱——那是他回国前通过匿名下单、前几天刚送达的顶级猫爬架。
旁边地上散落着几个同样崭新的猫抓板,造型各异,还有一个昂贵的智能喂食器和饮水机,静立角落。
萧靖川的目光在这些专为“它”准备的物品上停留几秒。
眼神复杂难言,有自嘲,有厌恶,更有深入骨髓的屈辱。
最终,他什么也没做,没拆箱,没调试机器,只是沉默地退出这间特意准备的“猫房”,轻轻带上门。
仿佛关上一个潘多拉魔盒。
回到主卧,巨大空间空旷得过分。
他没开灯,借窗外透进的城市微光走到衣帽间。
巨大穿衣镜映出他模糊的身影。
动作略显僵硬地脱下风衣、西装外套,昂贵面料被随意扔在旁边凳子上。
镜中人眉眼依旧英俊无可挑剔,轮廓分明如雕塑,但眉宇间压着浓重阴霾,眼底是深不见底的疲惫和一丝竭力隐藏的、源自未知的恐惧。
他深吸一口气,冰凉空气灌入肺腑,试图驱散如影随形的沉重感,转身走向浴室。
很快,里面传来哗哗水声,蒸腾雾气模糊了磨砂玻璃门。
水流冲刷身体,却冲不掉烙印在灵魂深处的诅咒痕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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