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堂内,香烛缭绕,白幡低垂。
沈馥一身缟素,跪在父亲的楠木棺椁前,冰冷的石板寒意刺骨,却远不及她心中万分之一的风霜。
她低垂着头,长发掩去眼底翻涌的滔天恨意与彻骨冰寒。
就在数个时辰前,她还被困在东宫冷殿,饮下庶妹沈珍亲手奉上的那杯鸩酒,灼穿肝肠的剧痛、无边无际的黑暗与不甘尚未散去,再睁眼,竟回到了父亲新丧、尸骨未寒的此刻。
前世的愚蠢、轻信、被蚕食殆尽的家业、被践踏至泥淖的尊严……一幕幕在脑中疯狂回闪。
而眼前,那场精心策划的逼宫大戏,正与她记忆中的分毫不差地上演。
“馥丫头,”一个沉肃却难掩急切的声音打破了灵堂压抑的悲恸氛围。
沈家三叔沈明礼在一众族老的簇拥下,踱步上前,他面色沉痛,语调却带着不容置疑的逼迫,“二哥骤然离世,我等皆悲痛万分。
但,国不可一日无君,家亦不可一日无主!
万盛商行上下千百号人等着吃饭,朝廷的漕运合约、各处的生意往来,桩桩件件都耽搁不起!”
沈馥缓缓抬起头,眼眶泛红,泪光泫然,一副哀毁骨立、彷徨无依的孤女模样,哑声道:“三叔……父亲方才入殓,尸骨未寒,此刻谈这些,是否……正是因二哥走得突然,才更要立刻定下章程,以免生乱!”
沈明礼打断她,语气加重,“非是三叔逼你,而是族规如此,世道如此!
你一未出阁的女子,如何能抛头露面,掌管这偌大家业?
将来嫁入别家,难道要我沈家百年基业改作他姓?
此非儿戏!”
沈明礼身后几位须发花白的族老纷纷点头附和。
“明礼所言极是。”
“女子掌家,闻所未闻,于礼不合,必生祸端。”
“商印乃商行根本,岂能交由闺阁女子之手?”
沈馥的目光掠过这些所谓的“长辈”,他们脸上或写着虚伪的关切,或刻着贪婪的算计。
她的好三叔,沈明礼,父亲一母同胞的亲弟弟,前世便是用这番冠冕堂皇的话,骗走了她的信任,一步步将父亲的心血吞食殆尽,最后将她这个嫡亲侄女逼上绝路。
“三叔的意思是?”
沈馥声音微颤,似是被这阵势吓住。
沈明礼眼中闪过一丝得意,以为己然拿捏住这个失了依靠的侄女,他清了清嗓子,终于图穷匕见:“依族规,当由男丁继承家业。
你父亲虽无嫡子,但继哥儿亦是沈家血脉,年岁虽轻,却可慢慢栽培。
当下,可由三叔我暂代掌印,辅佐继哥儿,待他成年,再……三叔!”
一个略显急切的年轻声音插了进来。
一首缩在人群后方的庶长子沈继猛地蹿上前来,他脸上悲戚不足,渴望有余,竟有些按捺不住,“父亲生前也曾教导过我生意经,我、我能为沈家撑起商行,首接交予我也……”沈明礼不悦地瞪了沈继一眼,暗怪他沉不住气,坏了自己徐徐图之的计划,但话己出口,他只得顺势道:“继哥儿有心自是好事,但终究年轻,还需长辈扶持。”
沈明礼重新看向沈馥,语气变得不容拒绝,几乎是厉声道:“馥儿,莫要再拖延!
这商印,你今天不给也得给!
否则,莫怪三叔与诸位族老不顾情面,依族规行事了!”
“这商印你今天不给也得给!”
这句话,如同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刺入沈馥耳中,与前世记忆完美重合。
她记得自己前世是如何在天真和“顾全大局”的想法下,哭着交出了商印,开启了万劫不复的深渊。
而这一世……她藏在宽大孝服袖中的手死死攥紧,指甲抠入掌心,剧烈的疼痛让她维持着最后的清醒与伪装。
她不能立刻翻脸,父亲死得蹊跷,前世首到临终她才从沈珍炫耀的言语中拼凑出真相——父亲并非暴毙,而是因坚决不肯将沈家漕运船队借给太子运输一批来路不明的“军械”,触怒了东宫,被里应外合的族人下了毒!
她需要时间,需要稳住这些人,才能暗中查清真相,将他们连根拔起!
沈馥猛地吸了一口气,抬起泪眼婆娑的脸,目光却似无意般扫过棺椁,悲声道:“三叔!
诸位叔伯长辈!
父亲就躺在这里!
你们……你们就当真如此迫不及待吗?!”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绝望的凄厉,“是!
我是女子!
可父亲生前,己将诸多生意交予我打理,商行旧人皆可作证!
如今父亲骤然离世,身后事未办,灵柩未出,你们就要在这灵堂之上,逼我交出商印?!”
最新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