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冷的雨水，像是老天爷失手打翻了墨缸，将整个城市浇得透心凉。
昏黄的路灯在雨幕中晕染开模糊的光圈，勉强照亮湿漉漉、反着幽光的柏油路面。
李衡缩了缩脖子，将冲锋衣的拉链拉到顶，试图阻挡那无孔不入的寒意。
他一手撑着伞，另一只手紧紧护着怀里那个鼓鼓囊囊的旧帆布背包。
背包里，是他刚从学校图书馆借出来的几本厚重的线装书——《新修本草》、《千金翼方》影印本，还有几卷关于隋唐社会经济史的复印资料。
作为中医药大学即将毕业的研究生，兼资深历史发烧友，大唐贞观初年那个充满活力与变革的时代，像一块巨大的磁石，牢牢吸引着他。
特别是那位史书赞誉不绝的长孙皇后，她的贤德、早逝，以及给太宗李世民带来的巨大伤痛，一首是李衡心头萦绕不去的遗憾。
他正为毕业论文收集资料，满脑子都是药方、针砭和一千三百多年前的风云人物。
“哥！
这边！”
清脆的喊声穿透雨幕。
李衡抬头望去，马路对面，妹妹李晴正撑着伞，用力朝他挥手，脸上带着焦急。
她刚从补习班下课，约好了一起回家吃饭。
李衡笑了笑，也朝她挥挥手示意。
他看了看信号灯，是刺眼的红灯。
他停下脚步，站在湿漉漉的人行道上等待。
雨点密集地敲打着伞面，发出噼啪的声响，汇成水流沿着伞骨淌下。
他下意识地又紧了紧怀里的背包，那些珍贵的资料可不能湿了。
绿灯亮了。
李衡松了口气，迈开脚步。
人行横道被雨水冲刷得格外清晰。
他习惯性地左右扫视了一下，确认安全，才快步向对面走去。
妹妹李晴的身影越来越清晰，他甚至能看到她脸上松了口气的表情。
就在这时！
一阵撕裂雨幕、近乎疯狂的引擎轰鸣声猛地从右侧路口炸响！
一辆失控的重型渣土车，如同从地狱挣脱的铁兽，无视了刚刚亮起的红灯，庞大的车身带着恐怖的惯性，斜刺里冲了出来！
巨大的轮胎碾过积水，溅起一人多高的浑浊水浪！
时间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
李衡眼角的余光捕捉到了那抹急速逼近的、带着泥浆的钢铁黑影。
刺眼的车灯像死神的独眼，瞬间将他笼罩。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水，瞬间灌满了他的西肢百骸，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冻结。
他怀里的背包变得无比沉重。
“哥——！！！”
马路对面，李晴撕心裂肺的尖叫划破雨夜。
躲？
往哪里躲？
那钢铁巨兽的速度和体积，覆盖了他所有可能闪避的空间！
几乎是本能，在死亡阴影笼罩的最后一刹那，李衡用尽全身力气，做出了一个近乎徒劳却无比决绝的动作——他猛地将怀中那个装着珍贵书籍和资料的帆布背包，狠狠地向马路外侧、远离妹妹方向的安全地带甩了出去！
那里没有行人，只有湿漉漉的地面和冰冷的雨水。
“书…不能丢…” 这个念头在他脑中电光火石般闪过。
那是他查阅了无数资料才找到的，关于那个时代、关于那些人物的点滴印证，甚至有些可能是后世遗失的孤本线索。
下一秒。
“砰——！！！”
一声沉闷到令人心脏骤停的巨响！
李衡感觉自己像是被一座高速移动的山峦狠狠撞上。
巨大的冲击力瞬间粉碎了他所有的感知。
骨头碎裂的声音清晰地传入自己耳中，又瞬间被更巨大的轰鸣淹没。
世界猛地颠倒、旋转，视野被一片猩红和黑暗交替占据。
冰冷的雨水混合着温热的液体，糊住了他的眼睛。
他感觉自己飞了起来，轻飘飘的，却又沉重无比。
意识像被狂风吹散的烟雾，迅速抽离身体。
剧痛如同海啸般席卷而来，却又在下一秒变得遥远、麻木。
耳边，妹妹绝望的哭喊、路人惊恐的尖叫、刺耳的刹车声、雨水的哗啦声…所有的声音都像是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模糊不清，渐行渐远。
“小晴…别怕…” 他想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黑暗如同潮水，温柔又冷酷地将他彻底吞没。
在意识彻底消散的最后一瞬，一个清晰的、带着无尽遗憾的念头，如同流星般划过他即将沉寂的脑海：“贞观…长孙皇后…气疾…还有九年…来不及了…”随即，是无边无际的、永恒的寂静与冰冷。
雨，依旧无情地下着，冲刷着路面迅速蔓延开的、刺目的猩红。
那个被他奋力甩出的旧帆布背包，静静地躺在几米外的积水里，封面上墨色的书名在路灯下隐约可见。
救护车凄厉的鸣笛由远及近，撕扯着雨夜的宁静。
谁也不知道，一个年轻灵魂最后的不甘与执念，正裹挟着某种无法理解的力量，挣脱了物理躯壳的束缚，被抛向了时间长河上游，那个他魂牵梦绕、充满无限可能与巨大遗憾的沸腾年代——大唐贞观元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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