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魂不散

大冬天，天气奇冷，老年人都说好多年没有这么冷的天了，殡仪车怎么也打不起来火，无奈又换了一辆停在车库里的，可能车库相对温暖些，一把打起来了。

可走到半路正走着又熄火了，无奈一群人到处找柴草生火烘油路，烘了个把小时才重新上路，折腾到火葬场，刚推到火化炉前，一个刚刚从外地赶过来的妇女扑到跟前抱住尸体，说她儿子给她托梦，说是被人害死的，不是车祸，要求报警。

结果尸检下来，果然是被人害死后伪造的车祸。

后来我们复盘的时候都觉得诡异，第一托梦这个事就让人不寒而栗，这个母亲已经改嫁到外地 20 多年了，儿子死了都没人通知她，结果她儿子自己去通知了。

第二如果车子在路上不熄火，那在这个妇女赶过来之前，尸体已经烧完了，死无对证了。

所以有些事，你不得不信。

1

那年冬天，天气冷的像东北三省，办公室的空调都打不起来，一直徘徊在在除霜状态。

我们都裹着大衣瑟缩在椅子上不想动，偏偏这个时候一个报警电话打进来: 你好，我这里是火葬场，一个女人在这里闹事，抱着一个尸体不让火化，非说她儿子托梦，跟她说不是车祸，是被人害的，要现场验尸，这不是扯吗?你们快来看看吧求求了快点过来吧

2

我们到的时候，火葬场正乱成一锅粥，一个披头散发的女人趴在停尸车上死死抱着尸体不肯撒手，另一个年龄大的老太婆和一个年轻点的女子正在旁边对她进行全方位攻击: 扯头发、挠面颊、薅衣服、踹腰、踹屁股、踹腿.....

嘴里还骂骂咧咧的: 你个小婊子丧门星害死了我儿子又来害我孙子

女人听到我们来了，抬起头，一脸的鼻涕眼泪: 警察同志，我要求对我儿子进行尸检

老太婆闻言又扑过来一阵厮打: 你个丧门星，我儿子让你害得惨死，你又来祸害我孙子，你让他死了还得开膛破肚么

尸体是一位 20 多岁的年轻小伙子，名叫范小利，事发当晚在酒店喝酒，喝好之后因不能开车，就打电话叫了一个相好的想去酒店春风一度，怎奈女子是新手司机，看到酒店门口的一个电线杆手忙脚乱，把油门当成了刹车，一头撞在电线杆上，电线杆都撞断了，造成整条街断电。

范小利当场死亡，女子轻伤。

一起再正常不过的车祸，除了有点粉色花边。

不我儿子不是车祸死亡你看，这里有伤这里还有伤

披头散发的女子指着范小利头部的伤，又一把扯开范小利的衣服，指着脖子上的一片青紫:

你看这里，我就不信，撞车能撞到这个地方?还撞一圈?这明明是勒死的我儿子托梦给我了，我看到了就是勒死的

年长的那个老太太冷不防冲上来就是一个耳光: 还托梦给你了，你在这儿说聊斋呢?我从小把他拉扯大，他都没托梦给我，你从小就把他扔了他还去找你还不是想分几个钱?我跟你说，没门别说他连一分钱都没赔，就是赔了也不会给你一分你这个扫帚星臭婊子

年轻女子也冷笑一声: 对警察叔叔，你们别听她胡说道，她就是听说她儿子车祸死了，估计想分几个赔偿款，但车子没有保险，撞的电线杆子，人家没让我们赔电线杆子就不错了，钱就别想了，一分都没有

披头散发的女子不理他们，突然一下跪在地上，对着我们梆梆磕头: 我不要钱我不要钱我只要做尸检求求你们做个尸检吧

3

法医当场在殡仪车上剪开范小利的全部衣服，除了头部有个撞在前面挡风玻璃的大包，全身上下没有一处致命伤口。

单单就脖子一圈青紫一片。

我们马上查看了车祸卷宗，当初交警处理这起案件的时候，案情非常明朗，头部有伤。

这个很有可能就是致命点，毕竟是要害部位。

当时也是头破血流很严重的样子。

但脖子上的青紫当时是没有的，估计是时间短看不出，再说当时家属也没有异议，谁吃饱了没事干再去深挖?不是车祸还能是什么?

但当进一步的，一系列检查结果下来，所有人都大吃一惊: 死因的确是窒息死亡，与车祸无关，脖子上的青紫痕迹是勒痕。

死亡时间在车祸之前。

4

众人哗然。

我们立马去医院拘捕风尘女。

风尘女却已不知去向。

医生说，刚走一分钟。

按照道理讲，风尘女受了伤，这个时候应该在医院养伤，可是医生说，风尘女刚刚说家里有急事，急匆匆的出院走了。

我们看了一下风尘女的病例，登记了一下姓名和身份证: 方小瑾，24 岁。

身份证上显示籍贯是一个偏远的小山村。

现在的情况是: 范小利是在车祸前被害的。那么车祸前他都见了谁，都发生了什么?

方小瑾无疑是最大的嫌疑人，尤其她急匆匆的离开了医院几乎都可以坐实她的嫌疑了。

但她现在不知所踪，身份证上也未显示她乘坐任何交通工具离开这座城市。

5

我们只能先对范小利的家人进行一番例行询问。

事发当晚，范小利在和谁一起喝酒?

这个我们真不知道，他整天喝酒，经常到半夜才回来。他媳妇儿也管不了。

说到媳妇儿，我们才注意到一直瑟缩在一边的一位个子娇小的女孩。

这位女孩一直都没说一句话，不管那三个女人怎么闹，她一直抱着俩孩子在一边，低眉垂首。

你知道他那天晚上去跟谁喝酒了么?

女孩将怀里两个孩子更紧的抱进怀里，头更深的低下去，单薄的身子瑟瑟发抖。

你们就别问她了，她啥也不知道，她胆小，而且小利死的时候还是和别的女人在一起，她这两天都快呓怔了，彩凤，你把丹丹快带回家吧。

披头散发的女人却怯生生开了口: 我可以提供一点线索吗?

你说。

我表姐说，小利是在赌场混的。

所以呢?

自从我知道他干的是这一行，我就一直很担心，说白了，那都是刀尖上舔血的日子。

此话怎讲?

因为小利混迹的赌场绝不是拼赌技，拼赌运的赌场，唯一的手段就是宰羊羔。

所谓宰羊羔就是盯紧一些外地的做小生意的，小有积蓄的，手里有俩钱不知自己姓啥了的，满脸穷人乍富的矫情，膨胀感满满的，几句老板一喊，乖乖入瓮，刚开始给点甜头让你小赢几把，待你渐入佳境后越玩越大，等你完全沦陷后，手腕一翻，赌运急转直下，一夜之间输光家产的大有人在。

我表姐说，曾经有一个小老板在小利混的那个赌场一夜输了 30 万，一个七尺男儿当场痛哭。

当然不会有人把家产绑在裤腰带上的，小利做的就是先给你把家产垫上的这行，待你赌红了双眼的时候，源源不断地把钱借给你，10000 块日息 500 乃至 1000 的都有，你只要一张接一张地签借条，真金白银的钱就会堆在你面前，然后打个浪花就不见了。

当然也有很多脚踏实地的生意人不会上当，但保不住再是家风勤俭总有几个败家的不肖子孙，老的骗不动就对小的下手，都跟小利差不多的年纪，今天约顿饭，明天约场球，一来二去就约到赌场里了，这种小嫩瓜连过程都无需走，套都懒得下，直接亮刀宰，一夜下来连自己都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几十万的借条都堆在自己面前了。

啥话都不用说，打电话让家长带钱过来领人吧

听说一对安徽的老夫妻，靠捡垃圾起家，省吃俭用攒下几十万块钱开了一个小型废品收购站，儿子被小利骗进赌场，一夜之间把收购站砸进去还不够，两夫妻在大公路上跪在儿子和小利面前痛哭流涕: 我跟你妈几十年都没睡个天明觉，大病小病都不敢去医院，好不容易攒下这点家当啊

报警是没有用的，说句不好听的话，都是一些外来流民之间的狗咬狗，只要不出人命，警察才懒得管这些破事，当然本地人也有参与的，赌场其实都是本地人开的，但他们从不出头，出头都是小利这类人，说白了就是他们出钱，小利们出力.......

当然回报也是极为丰厚的，老板们会按照被宰的羊羔们出的血给小利们分一大杯羹。所以小利们前赴后继，绞尽脑汁猎寻羊羔，甚至连亲戚邻居都不惜下手。

比如小利曾经将黑手伸向一个远房姑妈的儿子，那小伙子结婚第二天就被骗进赌场，刚收的几万红包还没捂热乎就掉进了黑窟窿不说，还倒欠小利们十几万，但那个姑妈彪悍无比，抱着一瓶除草剂，上衣一脱，晃着两个硕大的奶子往赌场一躺，扬言不放儿子就在这里停尸

后来赌场放水的老板眼看没法收场，只好装模作样地卖了小利一个面子，不再追究下面的款项，但已经掉进去的钱是再也捞不回来了。

那位姑妈也是老江湖，其中猫腻儿岂能糊了她的双眼?她将除草剂摔在赌场中央指着小利鼻子破口大骂: 人在做，天在看你们这群有娘生无娘教的杂种早晚有一天不得好死

这算不算一语成谶我不知道，但我总觉得他的死跟他就职的赌场脱不了干系。你们要不要按照这个方向查查?

很有道理。

6

我们立刻着手排查赌场。

果然有了一个大收获。

范小利其时正春风得意，混迹几家赌场，每次领回来羊羔都收获颇丰，家里不但置办了一应俱全的家用电器，还买了一辆国产小轿车，叔叔婶婶再也不报以白眼，甚至还把自己的积蓄拿给小利让他放到赌场收取高利。

隔三差五还请小利夫妻吃顿饭，献媚的嘴脸与之前判若两人。

小利觉得自己终于可以挺直腰杆了再也不用垂首弓背地走路了至于个别人的叫骂算得了什么?

这年头，你只要有钱，就有尊严，至于钱从何处来?不要跟他说什么君子爱财，取之有道，他的理念向来就是成者为王败者寇

但常在河边走，总要湿回鞋，小利还没光鲜几天就遇到了一个硬茬子。

这家人姓仇，姓少人孤。

那时候在外面闯荡的人大多本家合户的抱成一团，跟母系社会一样抵御外来侵略，仇姓独此一家，自知势单力薄，凭借一腔孤勇闯荡世界，本着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你若犯我，我他妈犯死你的宗旨撑起一片天下，在街上开了一家规模颇大的电器商行。

曾经因为小混混上门收保护费被家里 80 岁的老爷子拿着菜刀砍出来而名声大振。

但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小利彼时结婚两年半，一年一个生了两个娃，爷爷奶奶日渐衰老，生活压力如影随形，整天绞尽脑汁找目标，无奈周围羊羔已经宰杀殆尽，只好硬着头皮对仇家小辈伸出黑手。

饶是仇家刚强如斯，无奈心肝宝贝在人家手里，一番较量先付 2 万领回人，剩下大几十万打了欠条，隔日再付。

但人一领回去仇家把脸一翻，再不认账。

小利分成尚未到手，自然不肯罢休，日日带着一众小弟前去门市骚扰，哪怕老爷子挥断菜刀，警察也来了几波还是不屈不挠。

如此较量数个回合。双方皆精疲力尽，最后仇家当家的提出，双方各出一个人在指定的酒店和平商谈。小利自然当仁不让，单刀赴会。

当天半夜就发生了这起车祸。

7

立刻传唤仇家掌柜。

他现在是除了风尘女之外，最大的嫌疑人。

但仇家掌柜淡然一笑: 我家大业大，约他商谈无非是想少付点利息，我跟他无冤无仇，何至于下此狠手?再说了，如果我们谈崩了，我完全可以走正规渠道，毕竟他们做的也不是正经生意，我何必为了这点钱把自己送到绝路上?我又不是毛头小伙子，我这一把岁数了，干不来这个没脑子的事儿

我们当然不会信他的话，但一番调查下来又不得不信，酒店工作人员证明，那天小利出来除了有点微醉，人肯定是活的。

仇掌柜从酒店离开后一直呆在自家店铺，哪也没去。

你要说是仇掌柜另外雇了人把小利做掉，那就又转到方小瑾身上了。

小利离开酒店后就一直和方小瑾在一起，要说下手，也就只有方小瑾了。

但方小瑾和仇掌柜在明面的资料上显示又没有任何瓜葛。

案情卡到了这里。

8

我们只能先对死者家属再次进行询问。

希望能发现蛛丝马迹。

同事老潘对那个女的说的托梦很感兴趣，于是先从她开始问: 你的姓名?

我叫李秀秀。

你是范小利的妈?

对。

你是他妈，为什么他死了你到现在才来?

我不知道啊他要不是托梦给我，我都不知道他死了啊

你儿子死了就没有人通知你?

没有，他们恨我。连我儿子都恨我，但他死了却给我托了梦。

说说你的梦。

经验丰富的老潘眉头一皱，直接单刀直入。

我梦见那个死鬼了

哪个死鬼?

就是我的前夫，他满脸鲜血，依旧是他那种准备打我时阴恻恻的冷笑，我已经对这种笑深入骨髓的恐惧，有应急反应了，当时第一反应就是跑，但他一把抓住了我，在他抓住我的瞬间一缕白纱绕在了他的脖颈上，那张脸一下就变成了小利的脸，喊我，妈......妈.....妈.......妈.....

所以你以此认为小利是被勒死的?

不，那个时候我并不知道他死了。上个月我跟表姐聊天，我表姐还说小利过得很好，还买了车子，所以我以为这只是一个梦，好不容易撑到天明，赶紧给表姐打电话，这些年表姐是唯一联系我和儿子的一根线。

表姐在电话里安慰我说，没事的，我才从老家看我妈回来，也顺便问了一下小利的情况，说混得挺好，叔叔婶婶对他们也比以前好了，你两个小孙子也挺好的，欢实得很，你就放心吧

我放下电话舒了一口气，但一天下来总是失魂落魄，莫名的心慌，做事情丢三落四，中午烧饭电饭煲里光放了米，连水都没放。吃完饭洗完碗，一摞碗不知咋地从台上滑下来，稀里哗啦碎了一地，我不知为何就悲从中来，坐在一地碗渣子前号啕痛哭，自己想止都止不住，就是从心底里想哭。

夜里又是噩梦连连，那个死鬼的脸，小利的脸，小利嘶叫妈妈的声音数次把我从梦中惊醒。

我忍不住又打电话给表姐，拜托表姐再问问小利的近况。

辗转得到消息的时候，小利的事已经尘埃落定，就等火化了，我连夜赶了过来.....

老潘突然想起来一件事: 孩子爸爸呢，也就是你前夫呢?他怎么也没有来?

他早死了，我说的死鬼不是咒他，是真的死了。

死了?

是的，25 年前就死了，死在我手里。

死在你手里?

对，他杀了人，我举报的.....而且是在那个替死鬼被执行的前一刻举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