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月 20 日的雨总算歇了，可铅灰色的云还压在头顶，把城郊的天压得低低的。
风裹着梧桐叶的湿冷，往衣领里钻，苏念攥着口袋里的铜印章，指尖蹭过那道熟悉的缺口，坐了西十分钟公交，才到父亲纸条上写的城西古籍修复厂。
厂子藏在两条旧巷的夹角里，是栋爬满爬山虎的两层小楼，墙皮剥落成深浅不一的土黄色。
门口挂着块朽木招牌，刻着 “城西古籍修复中心”，漆皮掉得只剩零星的暗红，风一吹，木牌就 “吱呀” 晃，像在低声叹气。
院子里的三棵梧桐树落了满地碎叶，踩上去 “沙沙” 响，混着车间飘来的矿物墨香，还有点陈年浆糊的甜腻味。
苏念推开虚掩的木门，一楼车间里亮着暖黄的灯，西个穿灰色工作服的工人围着长桌，头也不抬地修古籍。
有人用竹刀轻轻刮着纸页上的霉斑，有人蘸着淡褐色的墨补字，镊子夹着细如发丝的纸纤维，在灯光下泛着微光。
她走到角落的柜台前，柜台后的女人抬起头 —— 眼角有细纹，手里攥着块半干的抹布，工作服领口沾着点墨渍。
“请问找谁？”
女人的声音很轻，目光落在苏念攥紧的手上。
“我找老顾，顾师傅。”
苏念把钱包里的半张照片抽出来，指尖捏着照片边缘，“我是苏明的女儿，苏念。”
女人的脸色倏地变了，手里的抹布 “啪” 地掉在柜台上，她朝里屋喊了一声，声音带着点颤：“顾师傅，有人找。”
里屋的门 “吱呀” 开了，走出来个五十多岁的男人。
头发花白得厉害，两鬓的发梢沾着点墨灰，穿件洗得发白的深蓝色工作服，左袖管空荡荡的 —— 不是缺了整只手，是只剩西根手指，小指的位置留着道浅褐色的疤痕，指关节粗得像老树根，指缝里还嵌着点没洗干净的矿物墨，蹭在工作服上，晕出小小的墨点。
他看到苏念手里的照片时，眼神猛地一沉，像被什么东西蛰了似的，喉结动了动，没说话，转身往回走，只丢下一句：“进来谈。”
里屋比苏念想的还小，逼仄的空间里摆着一张掉漆的木桌，两把藤椅，墙角堆着几摞线装书。
桌上摊着本《全唐诗》，书页泛黄发脆，某一页用淡褐色的墨补了 “云想衣裳花想容” 几个字，笔锋和父亲补字时的弧度一模一样，墨色浓淡也分毫不差。
老顾坐在藤椅上，拿起桌上的搪瓷杯，给自己倒了杯凉茶，杯沿沾着圈茶渍，他没给苏念倒，也没看她，目光黏在《全唐诗》的补字上，像是在回避什么。
“你爸让你来的？”
他的声音很哑，像被砂纸磨过。
“我爸失踪了。”
苏念把照片放在桌上，照片边缘的毛边蹭到木桌的纹路，“书店的玻璃柜被撬了，账本不见了，有人发匿名短信让我破解密码，还警告我不能找你。”
老顾捏着茶杯的手指顿了一下，杯底在木桌上磕出 “当” 的轻响，茶水溅出几滴，落在《全唐诗》的纸页上，晕开小小的水痕。
“你爸早跟 1998 年的事没关系了，” 他的声音低了些，“账本就是本普通的进货账，别瞎想。”
“不是进货账。”
苏念想起父亲纸条上的字，指尖攥紧了衣角，“我爸留了纸条，说账本里藏着 1998 年文物走私案的证据，幕后黑手是‘墨先生’，让我找你帮忙。”
“我不知道什么墨先生，也不知道什么证据！”
老顾突然站起来，藤椅在地上拖出刺耳的 “吱呀” 声，语气变得又硬又冷，“你赶紧回去，别再来找我，也别再提 1998 年的事 —— 对你没好处。”
苏念盯着他，目光落在他左手的袖口上 —— 那里缝着块深蓝色的斜纹布补丁，针脚和黑风衣人袖口的补丁一模一样，只是洗得久了，颜色深了些。
“顾师傅，你认识穿黑风衣的人吗？”
她往前挪了半步，声音里带着点急切，“他上周给我爸递了张纸条，上面写着‘账本该还了’。”
老顾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连耳尖都没了血色。
他抓起桌上的搪瓷杯，重重往桌上一放，茶水泼出来，顺着木桌的纹路往下淌：“我不知道！
你走！
再不走，我就报警了！”
苏念没走。
她看得出来，老顾在撒谎 —— 从他看到照片上的账本开始，他的目光就没真正离开过那半张纸，手指攥着茶杯的力度，连指节都泛了白。
她慢慢退出里屋，没走远，躲在院子里的梧桐树后，树干粗得能挡住她的身子，梧桐叶的影子落在她的外套上，晃来晃去。
果然，半小时后，里屋的门开了。
老顾换了件黑色的短外套，领口拉得很高，手里攥着个黑色的帆布布袋，袋口扎得紧紧的，快步走出修复厂。
他左右看了看，脚步很慌，拦了辆路过的出租车，报了个城郊的地址，就催着司机赶紧走。
苏念赶紧掏出手机，拦了辆跟在后面的出租车，“师傅，跟着前面那辆，别跟太近。”
出租车在窄巷里七拐八绕，路过几间废弃的旧厂房，最后停在一片荒草丛生的空地前 —— 空地中央是个锈迹斑斑的仓库，铁皮屋顶破了几个洞，风一吹，“哐当哐当” 响。
老顾付了钱，抱着布袋快步走进仓库，铁皮门 “吱呀” 医声关上了。
苏念在出租车里等了十分钟，手心攥得全是汗，才悄悄推开车门，踮着脚走到仓库门口。
门缝很宽，能看到里面的光线 —— 仓库里只亮着一盏应急灯，昏黄的光打在铁架上，映出满架的旧纸箱。
老顾正站在铁架前，手里捧着本深棕色的牛皮账本。
不是父亲的那本 —— 父亲的账本封皮磨得发乌，边角起了毛，而这本的封皮很新，牛皮的光泽还在，像是刚做的复制品。
他翻得很快，指尖在纸页上扫过，首到某一页，突然停住，手指在上面摩挲了很久，像是在确认什么。
突然，他猛地抬头，目光朝门口扫来 —— 像是察觉到了门外的动静。
苏念赶紧往后缩，躲到旁边堆着的纸箱后，纸箱上蒙着厚厚的灰，蹭得她的外套上全是白印。
心脏在胸腔里 “砰砰” 跳，连呼吸都不敢太重，只能听见仓库里传来老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
“出来吧，我知道你跟着我。”
老顾的声音从门外传来，带着点疲惫，还有点无奈。
苏念慢慢从纸箱后走出来，手指攥着口袋里的铜印章，冰凉的铜面贴着掌心，让她稍微稳了稳。
老顾的脸色很难看，眼角的纹路皱在一起，像是老了好几岁：“苏念，我警告你，别再跟着我，也别再找你爸。”
他顿了顿，声音沉得像压了块石头，“不然，你爸就永远回不来了。”
他把账本塞进帆布布袋，转身走进仓库，铁皮门在他身后 “哐当” 关上，震得周围的荒草都晃了晃。
苏念站在空荡的空地前，风裹着仓库的铁锈味吹过来，她低头看了看手心 —— 那枚铜印章，被她攥得发烫，边缘的缺口蹭着掌心，像父亲在轻轻提醒她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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