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这分明是冲着你来的!”
沈令微的闺房内,林晚气得拍案而起,一张俏脸涨得通红,仿佛能滴出血来。
她刚刚从自家的绣坊匆匆赶来,听闻了醉仙楼发生的事情后,便心急如焚地赶到了这里。
“什么各凭本事?
呸!”
林晚怒不可遏,“我看他就是记恨当年的事,存心回来报复你!
截你的货,抢你的田,还当着那么多人的面给你难堪!
谢砚之……他怎么能变成这样?”
林晚的声音中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痛心,她实在无法接受曾经的好友如今竟如此对待沈令微。
而此时的沈令微,却静静地坐在窗边的绣墩上,背对着林晚,宛如一座雕塑。
她的手中无意识地捻着一根细小的绣花针,对着绷架上那幅绣了一半的兰花图样,眼神空洞,仿佛失去了灵魂一般。
窗外,是沈家小小的后园,一株老梅虬枝盘结,在暮春的暖风里,只剩下浓绿的叶子,显得有些寂寥。
沈令微的目光没有焦点,只是茫然地落在那些墨绿色的叶片上,仿佛那些叶片能给她一些安慰或者启示。
然而,它们只是静静地在风中摇曳,似乎对她的痛苦毫无知觉。
“他变不变,都与我无关了。”
许久,沈令微才低低地开口,声音带着一种刻意压抑后的平静,如同死水微澜,“生意场上,刀光剑影,被人抢了单子,是我技不如人,没什么好抱怨的。”
“沈令微!”
林晚几步冲到她面前,一把夺过她手里的针线绷架,“啪”地一声扣在旁边的矮几上,“你少跟我装这副死样子!
你当我瞎吗?
他抢一次货,你就在铺子里熬一夜,翻那破账本翻到三更天!
你那是算账?
你那是跟自己较劲!
你心里明明就放不下!”
“我没有!”
沈令微猛地抬起头,声音陡然拔高,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眼神里带着被戳破心事的狼狈和倔强,“林家绣坊生意兴隆,林大小姐自然有闲心在这里编排我的不是。
我沈家比不得,每一笔进出都得精打细算,熬夜看账本有什么稀奇?”
“编排?”
林晚气得胸口起伏,指着她的鼻子,“好,那我问你!
上个月十五,城隍庙会,你明明说好跟我一起去听戏,结果半路你人就不见了!
我找了你大半个时辰,最后呢?
最后在谢家那个早被查封、鬼影子都没一个的旧宅子后巷里找到的你!
你一个人杵在那儿对着那堵破墙发呆!
沈令微,你告诉我,你在看什么?
啊?
看那墙缝里长出来的杂草有没有比去年高一点吗?”
轰的一声,沈令微只觉得脑子里有什么东西炸开了。
城隍庙会那天…她确是鬼使神差地走到了那条早己荒废、长满青苔的小巷。
那是当年谢砚之偷偷带她溜出来玩时,为了躲避他父亲派来的家仆,两人慌不择路跑进去的一条死胡同。
她记得当时他紧紧拉着她的手,掌心温热潮湿,心跳如鼓,两人挤在狭窄的墙角,听着外面搜寻的脚步声远去,然后相视着无声地大笑起来,惊飞了墙头一只打盹的麻雀。
那天阳光正好,透过斑驳的墙头照在他汗湿的额发上,亮晶晶的。
那堵墙…墙根处似乎真的有一丛特别顽强的狗尾巴草,每年春天都倔强地冒出来……“我…我只是路过。”
沈令微的声音干涩得厉害,眼神慌乱地避开林晚咄咄逼人的视线,手指下意识地绞紧了裙摆上柔软的布料,仿佛想抓住点什么来稳住心神。
“路过?”
林晚嗤笑一声,毫不留情地戳破,“行,你嘴硬。
那我再说一件——前几日,你让阿福去城西的‘济仁堂’抓药,给沈伯父调理肠胃的方子里,是不是多了一味极其难寻、价值不菲的‘血竭’?
那东西根本不是原方里的,而且济仁堂的伙计悄悄告诉阿福,那药钱,有人提前付过了,还特意叮嘱‘不必声张’。”
沈令微猛地一震,倏然抬头看向林晚,眼中满是惊愕。
父亲前些日子操劳过度,脾胃不和,她确实让阿福去济仁堂抓药。
血竭?
她从未要求过加这味药!
而且那药……极其昂贵,非寻常人家所用。
谁?
谁会……林晚看着她瞬间失色的脸,眼神复杂,有心疼,也有一种“果然如此”的了然。
她放低了声音,带着一丝叹息:“令微,我知道你当年怕什么。
沈伯父的事……我们都清楚。
可你把自己裹成这样,真的就安全了吗?
那血竭……除了他谢砚之,如今这苏州城里,还有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甚至‘资敌’的傻事?”
闺房内陷入一片死寂。
窗外暮色西合,最后一缕天光被黑暗吞噬,屋子里没有点灯,只有模糊的轮廓。
沈令微僵坐在绣墩上,林晚的话如同重锤,一下下砸在她自以为坚固的心防上。
血竭……济仁堂……不必声张……是他吗?
除了他,还能有谁?
他一边在明面上对她赶尽杀绝,处处针对,一边又暗中送来这救命的珍贵药材?
这算什么?
赎罪?
施舍?
还是……另一种更令人心慌意乱的试探?
沈令微只觉得心乱如麻,像一团被猫抓乱了的丝线,怎么也理不出个头绪。
林晚那句“除了他谢砚之,还有谁会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傻事”,反复在耳边回响。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鼻尖,眼眶瞬间变得滚烫。
她慌忙低下头,死死咬住嘴唇,不让那软弱的泪水掉下来。
“晚晚,” 她的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轻得像一声叹息,在昏暗的房间里几乎微不可闻,“我…我有点累了。”
林晚看着她微微颤抖的肩膀,终究不忍心再逼问下去。
她叹了口气,轻轻拍了拍沈令微的背,低声道:“好,你歇着。
我改日再来看你。”
说完,轻手轻脚地退了出去,带上了房门。
黑暗彻底笼罩了房间。
沈令微维持着低头的姿势,一动不动。
窗外的月光吝啬地洒进来一点微光,勉强勾勒出她单薄的身影。
过了许久,一滴滚烫的泪终于挣脱了束缚,重重砸落在她紧握成拳的手背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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