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全名陈招娣,她从来没有告诉过我她的名字,和她认识左左右右拼凑起来也有一年多了。
每次我提起她的名字时,她都闭口不谈,说她的名字不好听,听我叫她陈老太就好。
后来这个名字还是我偷看她的工作档案才知道的。
没事的时候她会跟我谈起家里的事,她儿子找了媳妇之后从来没有回来看过她,养老金自然从来没给过,她以为是自己连累了孩子,便从来没有开口要过,宿管阿姨这个工作还是她几乎挤得头破血流才得来的。
她对我们学生一首很好,月初的时候会捡些校园里的空塑料瓶卖了买一箱牛奶,只要晚归路过她房门只要运气好就能在她那里讨份鸡蛋羹配着牛奶吃,她就坐在那个躺椅上笑眯眯地看着我们,嘴里牙不多还会时不时说话关心生活方面的问题。
是个典型的烂好人。
大多时候,我出门经常瞥见她坐在那个老旧的电话机旁守着,但是我从来没有见过她接到过令她开心的电话。
那双眼旁爬上皱纹,时不时就会有泪水小心地从眼眶逃出,悄悄诉说着主人的思念。
午后的阳光斜切过玻璃门,把货架上的商品照得暖融融的。
店铺门口的折叠桌被太阳晒得发烫,我和陈寄秋相视而坐在喇叭随意丢给我们的报纸上。
喇叭还在货架那边忙活,货架被他碰得哐当响,偶尔也会抬眼扫视一下我们这边。
“陈寄秋。
我的名字。”
嗯,我知道。
这一拳下来这辈子都不会忘了你。
据他说,他是隔壁重点高中的,一早听说学校里出事死人惊动了警察,连假都没来得及请就冲出了校门跑回来想来确定老人的情况,却发现正常时间本应刚吃完早饭躺在椅子上晒阳光浴的老人并不在。
他坐在门口焦急如焚,等了大概半个小时起身去了她常带着他一起去的早餐店,老板却说她来过早回去了,还带来个一个名叫凌槐希的女孩子一起吃的早餐,两个人站在一起说了会话,好像提到了什么裁缝店,说要去缝个什么……具体往哪边去了他也没瞅见。
他经常听起奶奶提起凌槐希,说她长得可乖,脾气好。
虽然身边的人对她却没有什么好印象,是老师眼里典型的眼中钉,但在老人眼里她不过是调皮了些。
她每天回来的晚,经常陪着她说说话,会带一些从来没见过的小吃回来一起吃晚点,还愿意和一大把年纪的她拍合照。
他还记得饭桌上,老人提到她时饭都顾不上吃了,就去翻相册把那张拿出来给他看。
照片光线很好,阳光透过背后的绿植落在两个人身上,像是给她们镶上温柔的金边。
女生似乎有些面瘫,笑起来有些生硬,奶奶脸上挂着笑,上次看到那张笑脸还是他小时候躺在她怀里听她讲故事。
两个人凑的很近,幸福的味道似乎要溢出来。
因为那张合照,他记住了那张脸,心里暗暗想着下次请她吃顿饭,当做感谢。
他们的位置比较偏远,附近的裁缝店只有一家,落座定位莱阳小区左手边街道301号。
他赶到的时候,裁缝店己经关门了,她们并排站在一起,老人举着一块肉色的布在比划着什么,旁边的凌槐希低着头看着脚尖。
他喊了一声奶奶,凌槐希却猛地抬头,拽着老人的胳膊就往外冲,动作快得像受到惊吓的飞鸟。
他追上去却发现她似乎对这里的巷子了如指掌,他追丢了。
好巧不巧喇叭店门就是在莱阳小区对街,他喘着气一眼就撞见了坐在小卖铺的凌槐希,刚才追丢的躁意全涌了上来。
脚步不受控制地冲过去,拳头带着风砸在她的脸上。
“如果你说的是真的,那带走我奶奶的人是谁?”
陈寄秋老实地把手放在桌子上,低着头挠着大拇指。
“反正不是我,我又不是没奶,我偷你奶干什么。”
我小心冰敷着脸上的创伤,虽然心里有些不满。
陈寄秋抬起头,张了张嘴,最后什么也没有说。
我皱了皱眉头,看着远处的人,不禁背后起了一身冷汗,我看到宋糖,那个昨天被扒了皮死在宿舍的宋糖,她在不远处冲我笑着,一步步走了过来。
“怎么了,才两天不见,这么见外了。”
宋糖站在我旁边,看我脸色铁青,便开口主动缓解氛围。
可不见外吗,我亲手摸到您的无皮尸体,现在您复活还坐我旁边了,我跑也不是不跑也不是。
我发现自己手指从她过来的时候一首在发颤,那张无皮脸冲着我笑的模样和宋糖现在的脸重叠,我低着头,没有接话。
喇叭抱着胳膊靠在柜台边,嘴角撇出一点促狭的笑,脸上还带着不自然的红晕说道:“呦呵,你还藏着个这么好看的朋友,平时没听你跟我提起过。”
宋糖打开冰柜门,寒气还没散尽,她捏着红茶瓶的瓶口在我面前晃了晃,像往常一样要求我帮她拧开。
我没有接,不是我不想,而是我的手因为恐惧己经失力抬不起来了,心脏剧烈跳动,一声一声的回响在我耳膜中堪比地震。
“愣着干嘛呢,怎么这么没有绅士风度了?”
宋糖催促着我。
“你不可以自己扭开吗,娇生惯养的大小姐。”
一道熟悉的声线闯入打破寂静。
我抬起头,是锦书。
她是我家里收养的孩子,从我打记忆起,她就己经在我身边围绕了,说实话她很粘人,我以为等上学后会有所改变,不过她并不喜欢交朋友,对其他人一首都是恶语相向。
她走到我们之间,把宋糖手里的红茶夺过来扭开后重重地放在桌面上,因为动作幅度很大,瓶口失控的茶水洒了一小半出来,一些溅在宋糖胸前,成了一个个暗色的小点,另一部分茶水顺着锦书的手滑落在桌子上,在瓶底附近形成了一小摊,顺着桌沿滑落在地上,那道水痕像是在划清楚河汉界。
“这么着急做什么。”
宋糖撑着下巴,另一只手玩弄着我脸边垂落的刘海。
“把你的脏手拿开。”
锦书抬手拍开她的手,眼角微微下垂,眼神中带着愠怒与不甘。
“啊哈哈哈,锦书你坐下,要坐我旁边吗?
这是我舍友,宋糖。”
眼看她们两个就要打起来,我连忙出言制止,挪了挪屁股给锦书留出长凳上能坐的位置。
锦书先是轻哼一声,扭头故意不看我,肩头微微耸动,似乎还在闹别扭,我伸手拉了拉她的衣角,她这才落座,脑袋往我肩膀上一靠,软乎乎的发丝蹭着我的脸,双手像平时那样紧紧环住我的胳膊,这是她最喜欢的姿势。
“舍友?
那你一定知道认识那个宿管吧,今天有碰到过吗?”
陈寄秋问道。
“没有,出什么事了,宿管阿姨失踪了吗?”
宋糖喝了一口红茶,抬眸看着我。
“……”你应该是个死人了,还如愿死床上了。
当然我没有说出来,只是恰到好处的沉默。
陈寄秋似乎还想说什么,我一脚踹在他的小腿上,眼色示意让他先闭嘴。
……“怎么都不说话了?”
宋糖扯了扯嘴角,笑意有点淡,起身准备离开,“算了,我也没那么多闲时间问东问西的,我要走了。”
我点了点头,等她走后,喇叭探出头不满地质问我:“她不是你舍友吗,这么防备她做什么。”
这小子见色忘友,真是什么都吃得下啊。
也罢了,毕竟母胎单身这么久,他一家人都很着急。
“我不确定她现在还是不是我舍友,毕竟大概率会换寝室了,好吧,我乱说的,是因为我最先发现的大概就是她被扒皮的尸体,在我的印象里,宋糖对茶过敏。”
我这一段话让在座的三人背后一凉,“更何况……我发现她现在走路是后脚跟不着地的。”
我奶奶曾经告诉我后脚跟不着地要么是仙人要么鬼上身。
我也准备带着锦书跑路的时候,后颈的衣服被喇叭拽了一下,他往我手里塞了一张皱巴巴的纸,“有个差事交给你——这一姓孟的,前阵子在这里借了个遍,现在人影都找不着。”
纸上是张随手写的欠条,墨迹晕开了些,借款人写得歪歪扭扭“孟离尘”,底下还有个模糊的红色指纹印。
地址方面倒是写得清清楚楚:东河厂珍珠小区7栋三楼312号。
条款更加简单了“今借到喇叭及邻里八千三百元,约定于本月底归还,逾期按日加一。”
末尾还画了个草率的哭脸。
“还没完,”他从柜台下面翻出一个礼物盒子,里面全是欠条,借款人都是来自那位孟姓神秘人,“这些都是,总金额嘛,也有好几万了。
报了警也没用,这人精得很,就没一次蹲到过的。”
“这……我哪里会催债啊?”
我捏着欠条的手有点发紧,准备把这件事推了。
喇叭往货架上扔了一包饼干和一瓶水,示意让我装进帆布包里背着,到时候路上吃:“不用你动手,你看看人还在不在,把欠条给她晃晃,让她知道我们等着就行。”
他顿了顿,又从背后的挂钩上取下一个手电筒塞给我,“那地方邪乎的很,晚上黑,早去早回。”
手里的手电筒壳子冰凉,看着喇叭向我点头笑了笑,风吹动我的发梢。
我大致有些明白,喇叭这哪是缺个人催债,大概是看我魂不守舍,故意找个由头让我动弹动弹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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